施少閎／變遷

送報紙的女士一大早精神飽滿、聲音宏亮地跟管理員打招呼；打掃的伯伯披著毛巾、拿著拖把賣力地在大廳拖地；戴著棒球帽的八十歲老先生準時下樓來，挪著緩慢的步伐到管理室櫃台領報紙，對我行了個舉手禮打招呼，然後再一瘸一瘸地挪著小碎步回家。一位白髮梳理整齊的老紳士牽著孫女託他照顧的狗，從管理室大廳穿行而過；還有一位阿婆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引領期盼，等著還沒下班（其實人在家）的兒子……

這一幕幕場景是每天早晨七點至七點三十分，我在公寓大廳等著載小二的女兒上學時所見。就像一部可以重複播放的影片，在特定的時間、地點，日復一日不斷重演，在每天早晨為我揭開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序幕。

以往，坐在沙發的阿婆經常顯得氣定神閒，像一隻田中散步的野鶴巡遊在中庭的花圃間，沒事澆澆花，有時候拔拔雜草。在管理室碰到面，我總會趨前問好，順便閒聊幾句。

曾有幾次我騎車出門，在住家附近遠遠看見她，左手提著剛買的菜，右手撐著陽傘，步履穩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儘管年逾七旬，那穠纖合度的身材、昂揚的姿態，說她像秀拉〈傑克島的星期天下午〉畫中走出來的仕女也不為過。但這是去年夏天的事，短短不到半年，大約今年春，已見她坐著輪椅，旁邊跟著外籍看護，雖然偶有笑容，多半眼神呆滯，不復往日丰采……

農曆年後不久，每天早晨七點至七點三十分的大廳，沙發總是空著。我向管理員打探阿婆的近況，他說阿婆因病況不佳，她兒子不放心她四處走動，寧可將她關在家裡。此外，打掃的伯伯退休了；固定下樓拿報紙的獨居老先生過年後被兒子送到安養院，遛狗的老紳士不幸於年前往生了。

聽了這些消息，不僅震驚，同時感到無比悵惘。原來事物一直在我不經意之時悄悄地變化著。我想起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所說「萬物皆流」，萬事萬物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跟著變動。也想起孔子說的「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時間的流逝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且逃去如飛，一去不返。

原來，身邊這些看似平易近人、唾手可得的美麗人事物，並非可以不斷重播的影片，有了這個領悟，對生活周遭的一切當更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