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cin chang／想和老公寓說一聲謝謝

我現在的住所，位於台北市鬧區中意外安靜的小巷子裡，拐個彎出去是熱鬧的中山站街區，轉身則是台北車站交通的樞紐，巷口是常去的美術社，後巷還有曾經合作過的藝廊。我住在自己最喜歡的大同區邊陲，老公寓的四樓豢養著我這幾年與創作相伴的生命。

與它初次見面，是三年前的夏天，當時正和同居中的男朋友談分手，我在租屋平台滑到了這間房子。有獨立浴室，自己一整層的空間，還有一個小小的廚房，由於周邊也都是等待都更的老宅，打開窗戶看見的不會是隔壁大樓的窗戶，而是其他矮房的鐵皮屋頂，以及一小片城市裡難能可貴的空白。當房東打開窗戶，那一刻吹進來的風，讓我決定安心落地。

新芽一根一根冒出來

天氣好的日子裡，三面採光又是半頂加的格局，令屋內總是曬得格外溫暖，過往在其他居所種不活的盆栽，在這間老房子裡被陽光養得胖胖的，新芽一根一根地冒出來。

大部分的日子裡我喜歡沖一杯咖啡，點一顆蠟燭，用自由書寫作為一天的開始。咖啡的香氣透露出溫暖的照護，蠟燭的火光讓我回到此刻，無論昨日的自己走往何處，寫在紙上之後，飄在空中的思緒就能找回落地的樣子。如果還有些餘裕，還會做幾回拜日式，讓身體也跟著醒來。

早餐通常很簡單，一顆水煮蛋配上地瓜，與此相反的，我總是期待著午餐，在與顏色相處的過程中，也會分心思考等等要煮些什麼。熱天喜歡烤一些蔬菜和雞肉，放在從托斯卡尼帶回來的深碗中淋上橄欖油吃，冷天則是用豆皮和海帶芽做出熱呼呼的湯，加一點點北港帶回來的麻油提味，光聞就從胃暖上心頭。

當工作或是創作量極大的時候，我會反覆地用咖啡和煮飯作為中場休息，創作和生活毫不客氣地糾纏著，我也在老公寓裡學會如何和自己身體裡的時間相處。

每分力氣交付予創作

老公寓有自己一百種鬧脾氣的方法，比如連日的大雨總會將水帶進家裡，可能在廚房的一角、書桌上方的天花板，或廁所牆壁內出現短暫滴答的聲響。如果頂樓的排水口堵住了，水便會從屋頂的裂縫滲入，滴滴答答地打在床上。在經歷過被滴在枕頭上的水叫醒的小鬧劇之後，我學會只要遇到大雨天，便提前上頂樓清理，也時不時在雨勢最猛的時候，上樓檢查是否有淹水的可能。

不過，每逢那樣的雨天，除了忙著防範漏水，屋外轟隆作響的雨聲也意外地建構起一層厚重的牆，將我與外界隔絕開來。那座由劇烈聲響築起的牆，把我和這座沒有中心的城市分離，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我這個空間。在那瞬間，我就像汪洋中一座孤島，只剩我自己，只剩我和自己的聲音。

大雨之外的日子，我也會時不時走上頂樓陽台。曾經在天氣晴朗的晚上，和朋友抓起一瓶清酒，翻上放置水塔的天台，一邊閒聊，一邊看著近在咫尺的月亮，以及鄰近住宅裡透出的微光。當有大量畫布作品需要噴膠保護時，我也會在頂樓鋪開大大的帆布，將畫作一字排開。在有風的日子裡，對著作品噴上凡尼斯，畫作裡的繽紛飽和，與身後褪色的鐵皮屋頂產生可愛的衝突。

在過去十年中，我不曾在一個居所住超過一年，這裡卻陪伴我度過了好幾紙合約。季節的更迭中，我感受到被安置的力量，在這個空間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與我有關，於是每一分力氣都能夠盡情地交付予創作。盛夏穿著輕薄內著拚命地和作品奮鬥，在冬天點起煤油暖爐，於火光旁寫下每一年的心願。

今年春天，我會再次移動，到台灣島的東邊建立下一段理想生活。此刻，我想與這個老公寓好好地說聲謝謝，謝謝你讓我在這座沒有中心的城市裡，找到了自己身上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