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掀開籠屜

過年前，終於還是去山下老家，運回用了四十多年的竹製蒸籠。它跟著我從南部回到台北，是所有廚具裡的資深元老。我的最愛。

婚後移居南部，最想添購的就是籠屜

那年，我和外子因故搬到山上的家住，就只有兩個人，蒸東西實在用不上那口大籠屜。它被安置在老家後陽台置物架上，像是寄養在外地的孩子。每次回去，我總要掀開罩著的防塵紙瞧瞧，看看摸摸，它應該知道我是來探望它的。

娘家也有相同材質的籠屜，比我這個大多了。因為娘家人多啊。母親會在食材便宜的時候，買來包包子。那時候母親會先電話通知嫁出去的女兒，接著我們會對配偶說：「我媽媽星期六包包子喔。」其他皆省略不必多說，意思很明顯，就是周六要回娘家。

我記得那個籠屜好大又是雙層的，母親身形嬌小，開蓋的時候，得由父親來掀起蓋子。每次只要母親喊：「克敬，十五分鐘囉。」就表示美味的包子可以開吃了。冒著熱氣白胖胖的包子，我是不會等的，再燙也不能逼退我，咬一口包子燙得在嘴裡直轉圈。

從小母親常說：「我小時候，妳們外婆總說『別人鍋裡有一丈得一相，自己鍋裡有一尺就能得一吃』，樣樣自己都得學著做。」第一次聽見這話，我問：「『相』是什麼意思呀？」母親說：「就是『看』。」｣

我得到母親的真傳，婚後移居南部，最想添購的就是籠屜。跟左鄰右舍打聽，搭公車到市區裡抱它回來。

才幾年功夫，我的籠屜蓋掀起來也是熱鬧場景。那時候，已經三代同堂了，有時還一次包三種餡料，滿足愛素食口味的家人外，另有當甜點的豆沙包。

老公要我再買一個，我怎麼也不肯點頭

但幾十年光景，人都老了，籠屜能不老嗎？一旦發現竹片鬆脫或哪根竹條因年久老化斷裂，就趕緊要老公速速修繕。每次他都會發揮「馬蓋仙精神」，用盡銜接竹條的材料，想辦法治好我的籠屜。有一次蓋子的竹片散掉了，我彷彿看見它連氣都喘不上，幾乎病入膏肓。老公說，「妳就再買一個讓它退休吧。」可我怎麼也不肯點頭，它是有時代意義的廚具元老，怎麼能因為衰老就遺棄它呢？老公被我的論調搞昏了頭，最終還是讓籠屜還魂。

我倆山居歲月沒有籠屜，想吃包子只得請電鍋代勞，或是炒菜鍋放個不鏽鋼蒸架。由於不鏽鋼材質的蓋子不吸水氣，水蒸氣會滴在包子皮上，導致包子變醜，後來才學到夾支筷子在鍋蓋邊幫忙卸水氣，這讓我按耐住，暫時不去老家搬籠屜。如此費事操作看在正港竹子籠屜眼裡，應該無比驕傲吧。

快過年時，做蘿蔔糕若沒有籠屜，蒸的時候可就費事了。心裡竊喜著，用這個理由差遣老公下山搬運，應該不會惹來抗議。

我先碎念著：「做多少好呢？電鍋一次只能蒸那麼一點，真煩人。」「哎呀，可惜籠屜不在這，用電鍋蒸太費電了。」老公聽到關鍵字「費電」馬上想起對策：「妳什麼時候做蘿蔔糕？」我得沉住氣：「幹嘛？」老公：「等我去老家搬籠屜來再開工。」我在心裡暗自鼓掌叫好。

籠屜鋪上玻璃紙，抹點油，放入精心調製、配料豐富的蘿蔔糕粉漿，我的嘴角真心地彎了起來。摸著老籠屜的身體，像觸摸到結實的臂膀，感覺這位勇士又將上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