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葡萄上的標籤

例行去醫院檢查眼睛，醫師是我寫作班認識的老朋友，便做了蛋糕當伴手禮。她知道我會來，也備了禮物相贈。

回到家打開提袋，有串綠色攜著標籤的葡萄，上面是我不認識的日文，還有漢字寫著「長野県產」。我想起新聞裡報導過的麝香葡萄，開電腦查看──正是那貴到我連看都不敢看的水果呀！

一直以來，我們家買水果都是為了維生素、為了膳食纖維，從來不考慮「想」吃哪種，背後原因自是脫離不了經濟考量。兒子滿周歲時，外子的薪水付掉購屋貸款、孩子奶粉錢，僅剩三千多，不算計著使用，就得月月拉警報。套句現代流行語：就得吃土了。他每個月僅留兩百多元當零花錢，下班後到漁港旁的黃昏市場轉轉，看看有無好康的可撿，最後大多提回一袋廉價芭樂，或是抱回一串十元香蕉。

上午我在市場採買水果，經常也是選擇香蕉、芭樂。有時上午我買了這兩樣，傍晚他回來也提著這兩樣，我們總會樂得呵呵笑：「真巧，我也買了。」那種巧合一直被我們解讀成心靈相通。

好多年後依舊心靈相通著，直到兩人聊天說到喜歡什麼水果，才發現原來我們都是撥著算盤珠子的生活家。

現在經濟環境已經比年輕時好多了，但習慣像千年老樹根扎得很深，所以我向來不買剛上市的水果，進口水果更完全不在採購清單裡。任何蔬菜水果大出的時候，我才會正眼瞧它，想得到我的青睞可得物美價廉啊。

捧著那串攜著標籤的葡萄，想起與醫師同學互動點滴。曾經班上有位同學心靈受創，她與另一位同學付出極大愛心陪伴她。還有位同學婚姻出狀況，醫師同學給予熱切關懷，甚至到南部看她；然而，那位同學最終沒有走出困境選擇輕生，醫師同學為此南下探望她的父母。

這葡萄在我看來像一餐高檔佳肴，沒事絕不敢去消費。醫師同學就算經濟富裕，或是任何理由，也不必將如此昂貴的葡萄餽贈予我，可以冰著自己慢慢吃。她讓我想起，童年家裡只要夏媽媽來了，一定有特別的好東西吃。

聽說夏伯伯是開公司的，夏媽媽只是媽媽的朋友，對我們這一家人卻好得像有血緣關係的親友。也許她看我們經濟不是頂好，小孩又多，所以刻意帶些東西來。不管夏媽媽每次帶什麼，我們全當寶似地歡喜得不得了，那時候放學回到家只要看見稀罕的東西，一定會拍著手問：「哇，今天夏媽媽來囉？」假使當天在外面發生不開心的事，也會瞬間被這樣的喜悅覆蓋掉。

後來，那串葡萄被外子和我每天七顆搭配著早餐慢慢吃，吃了三天才吃完。每一天都讚嘆著：「哇，真甜，太好吃了。」

拿手機拍下裝著葡萄的小碟子，感覺自己是多麼幸福呀，從小到老都總有像仙女般的好人出現在生命裡。那個葡萄上的小標籤被我留下來，夾進書頁，像夾著恩情一樣永遠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