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宕仔／第一步

出社會工作後，我們開始看懂每一個「選擇」背後的意義，學習一項新技能，代表一定量的時間投入和開銷，同意額外的交通時間，接受與他人互動的不確定性，壓縮與家人相處的時間。通透的計算，卻同時是跨出第一步的阻礙。

「老闆好，我想學爵士鼓。」

身為一位臨床醫師，生活由醫院與家兩點一線所構成，日復一日。去年十一月，一個微涼的傍晚，背著下班的疲憊，我走進樂器行說要學鼓。我承認那是非常抑鬱的一天，心靈乾涸，思考混濁，只知道：我不想一拖再拖、想踏出醫院、想完成一件讓自己滿足的事、想對自己感到驕傲、想要更好、想贏，而且一定要是今天。

簡單說明收費後，老闆說今晚就能上第一堂課，一切就這麼平淡無奇地開始了。

爵士鼓老師是個目測不超過三十歲的黝黑帥哥，白色排汗衫和黑色運動長褲，一股俐落的氛圍。簡短聊天中，老師先理解我過去是否有學爵士鼓的經驗、希望日後達到的目標、目前對於樂譜的理解程度。想想其實很像看病：先仔細詢問病史，了解主要訴求，再決定處方。

任何達到可以「教人」甚至「賺錢」程度的專業，背後的知識量和付出時間都是極為龐大的。爵士鼓老師上課使用的原文書，他能直接背出需要的資訊在哪，各項技巧背後的學理亦是倒背如流，和我先前理解的「反正就是想辦法打出這段節奏」有很大的落差。從最初的鼓棒拿法、基礎樂理和鼓組認識，到進階的十六分音符、轉位和大鼓雙擊，每個階段環環相扣，相輔相成。

每次上完課會有一項回家小作業，有時是一段複雜的手腳組合技需要熟練，有時是跟著影片練習特定的踩踏技巧，不知不覺中，這似乎成為了我的精神糧食。在工作的空檔，腳掌輕踩地，手拍大腿，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自顧自地練習，安靜地享受一段演奏。假日如果時間允許就到樂器行，直接在鼓組上練習，腳踏鈸的清脆、小鼓的彈響、大鼓的渾厚，交織出萬紫千紅，在教室裡迸發、迴盪、消散。

一年過去，如今醫院、家庭、爵士鼓已是我生活中的三大基石，缺一不可，且維持著美妙的平衡。不敢說當初的決定是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的，但顯然不像以往那樣謹慎小心，然而卻也因為如此，終於把自己義無反顧地推出去。生活中琳瑯滿目的機會，總是在錯過後才知道：原來當初，只要踏出第一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