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虎／鬼怪檳城

舊稱「檳榔嶼」的檳城，不僅是馬來西亞排名前三的大都市，其首府喬治敦更經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證，躋身「世界文化遺產」的行伍……因此漫步老城區，不難發現當中薈萃著各種風格相殊的古蹟建築，以及不少主題式博物館：從娘惹家族到食物狂想，從傳統蠟染工法到三維視覺藝術，此間最能引發我探索興味的，無疑屬陰氣森然的鬼怪博物館（Cool Ghost Museum Penang）了。

坐落於熱鬧的市廛地帶，這座迷你博物館似由一般臨街老屋改建而成，樓房低矮，門面窄仄而深狹，橫向招牌則煞有介事地以可愛版殭屍圖像敷染出子不語的氣氛，細觀畢竟帶有三分悸怖、七分搞笑的性質。

購得門票後，我選擇遠離導覽人群，獨自依循指標前行參訪──一簾之隔，帷幕後頭的燈光愈發黯淡，冷氣調得更強，居家空間亦漸變為蕉林茅舍、枯木眢井等南洋鄉野場景，活脫一方生人迴避的異世界。至於那些面目猙獰的精怪模型，則紛紛以詭祕之姿出沒其中，旁側另附上多語寫就的解說牌；平鋪直敘之不足，更施以道德教訓，好將怪力亂神的形象提升至文學隱喻和精神象徵的層次。

就拿橫行東南亞諸地的鬼怪為例，由孕婦難產亡故後所幻化的厲鬼龐蒂雅娜（Pontianak），無疑指涉馬來西亞早期簡窳的醫療環境，民間將之比擬為暗中窺伺的祟物，提醒孕婦必得乖乖待在家中養體靜心，以免遭致意外；入夜後拖曳內臟飛行的邪魅頭顱龐南加蘭（Penanggalan），前身則是偷偷修習黑巫術以換取青春永駐的女子，因未能遵守魔鬼契約，於是墮入惡道、得此陋形，藉以警惕那些過分著重外表的愛美人士。至於有名有姓的紅衣女鬼陳美蓮，則關乎上世紀中葉一段哀愁的在地侵略記憶－－據聞生前慘遭日軍凌辱的她，儘管入了土卻不能安，胸臆間那口冤氣迄今不肯散去，因此總是三不五時以紅衣蔽體、黑髮覆面的形象示現，攪擾活著的人，威嚇活著的人……參訪期間，我的確親睹其他入場者被懸吊半空中的陳美蓮造像嚇到驚聲尖叫。試想那一襲飄動的紅袍以及宛若水瀑般垂瀉的逼真黑髮，乍見如何能不令人心生畏懼？

而為了呈現「博物」意象，館方也巧妙利用餘下空間，布置出包括日本、埃及乃至於歐美在內的類型展區，我感覺瘮人的成分不多，原因或在於吸血鬼、木乃伊和狼人角色實在太普羅又太具象，尤其經過大眾電影與羅曼史敘事的推波助瀾，對觀眾來說恐已缺乏腦補的餘韻。

倒是在一處荒山古廟的背景間，身著幽藍長馬褂的殭屍成排倚牆站立，無端勾起我另類的懷舊意識……糯米，木劍，黑狗血。羅盤，墨斗，銅香爐。一張張青面獠牙的死顏隱匿於黃符後方，僵挺的清朝官服則透露幾許陰森淒切的寒意－－那是香港電影的發明，也是對封建時代所投映的「吃人」想像：野有餓殍的亂世，腐敗而無能的朝廷，或許最終將形同屍變，在大清日益衰朽的帝國血肉中，持續開出喪心病狂的惡之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