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緯／集郵科學

知名物理學家拉塞福說：「所有的科學不是物理學，就是在集郵。」雖然說的人不一定有心貶損，但是聽者，尤其是生物學家們，特別容易對號入座。生物學真的是一種類似集郵的活動嗎？如果不是，蒐集生物跟集郵有什麼分別？如果是，蒐集又哪裡不行了呢？

只有生物考第一，其他都是最後一名

如果我們從對理論的討論程度、搜索的規模廣布地球的每個角落、從幾代人窮畢生的精力等幾個標準來看，生物標本（或者說生物學）絕對是人類史上最大的一套蒐集系統。

說到生物分類系統，第一個讓人聯想到的，應是制定出分類系統與物種命名規則的卡爾·林奈。1707年，卡爾·林奈出生於瑞典南部斯莫蘭省的一個小鄉村，他的父親對於這個長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如同自己繼承岳父一樣，將來也能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牧師。無奈的是，小林奈非常不喜歡學校，語言、哲學等成績非常差，只有生物考了全班第一－－林奈從小就對花有著不可思議的著迷，據說當幼兒時期的他吵鬧不休時，只要大人給他一朵花，這孩子便會安靜下來。中學時期的林奈經常曠課，只為了找尋植物，並且由於無法專心上課，險些遭到退學。後來，在當地醫學院羅斯曼教授的大力幫助下，他得以勉強完成學業。這位慈愛的老教授告訴林奈：「讀書像吃飯，什麼都吃的孩子，才長得壯。一個耐得住枯燥過程的人，才有獲得更高教育的機會。」從此，林奈體會出了對知識的渴望，發自內心對書本感興趣，成績也突飛猛進。

本著對植物學濃厚興趣，林奈選擇就讀當地的醫學系，因為植物學（甚至是生物學）在當時只是醫學的附屬學門，而植物學的運用也著重在藥物或食材等層次。他的大學生活非常簡單，學校很簡陋，且沒有臨床實習的機會。始終苦於生活費的林奈得兼職打工，但在這段物質與精神都頗為苦悶的歲月裡，學校那座幾近荒廢的植物園成為他的樂園，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思栽種。

1732年，二十五歲的林奈受烏普薩拉大學資助，前往瑞典北部的拉普蘭考察，當時的人們對於這塊已經屬於極區的荒漠一無所知。在那五個月裡，他與依靠馴鹿維生的薩米人（Sami）共同生活，記錄下所見所聞，當然也蒐集他最愛的植物標本。林奈終生都非常懷念這段時光，多次宣稱他日後關於分類體系的思想，皆是在這段期間形成的。

都已經要結婚了，還跑去歐洲找花

從極區回來後，林奈接著展開了為期三年的歐陸之旅。由於當時的瑞典是一個偏僻小國（其學位還不怎麼被承認呢），他需要拜訪重要的學者，並介紹他構思出來的大自然體系。這時的林奈依舊是一個窮小子，依靠未婚妻父親的支助過活。他的未婚妻曾抱怨：「都已經要結婚了，還花三年跑去歐洲找那些不知名的什麼花！」他的準岳父也很不高興，埋怨他明明是位醫師，卻沒有人找他看病。林奈醫學系畢業後一直癡心於研究植物，以至於身邊的人譏笑他是不敢當醫生。

歐陸旅行成果豐碩，他取得荷蘭哈爾德韋克大學醫學博士的學位，拜訪了漢堡、萊登、牛津、劍橋、巴黎等大學與歐洲重要的植物園，其中還包括荷蘭東印度公司從世界各處蒐集而來的稀有植物。更重要的是，他成功說服了當代幾位重要的植物學者，他們接受了這位年輕人對於物種與分類的想法。1738年，三十歲的林奈感到身體疲乏，生活亦愈來愈拮据，終於回到了瑞典。

如今的林奈，已是一名地位冉冉上升、被歐洲主要學者接受的年輕博物學家。諷刺的是，返鄉後的林奈仍苦於經濟，無奈之下，只得在海軍醫院當醫生養家；畢竟，作為一名純粹的植物學家或分類學家是沒有收入的。所幸，在瑞典國王腓特烈一世的支持下，瑞典成立了皇家科學院（今天以頒發諾貝爾獎而聞名），林奈成為第一屆主席，並在數年後被授以全世界第一位植物學（而非醫學）的專任教授身分。至此，他的生活漸入穩定，也才能夠專心發展自己建構的分類系統。

中年之後的林奈不再旅行，而是依靠優秀的學生與助手，以全世界為範圍，幫他蒐集生物標本。他不被打擾地發展自己的分類體系，一生描寫超過兩千四百個物種。

分類是分類，不代表真實的世界

動物植物是我們的食物，更是我們的資源，人類自然而然會需要一個分類與溝通的方式。亞里斯多德是西方第一個大量描述生物的學者，之後的科學家們均多方嘗試建立一個比較合理的生物系統。然而，曾經被使用過的分類系統，通常在範圍逐漸擴大後，就會變得窒礙難行，不是無法涵蓋全部，就是溝通不易，或違反日常經驗。第一次有一個容易理解、能夠操作，而且涵蓋範圍可以持續擴充至今的，無疑就是林奈所發展出來的分類體系。

然而，這套以實用為取向的生物分類體系，與大自然的真實運作模式，是不是全然符合？提出這套體系的林奈自己、達爾文，與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分類學家亨尼希都曾經強調過：分類是分類，不代表真實的世界。林奈非常清楚這套規則是人為規定出來的，他是一位虔誠的教徒，秉持著《聖經》「各從其類」的精神（每一個生物類別都有自己的位置）。他還認為，上帝都說了派人類來管理萬物，所以確實需要一套有秩序的分類系統（林奈的分類體系最開始是包含礦物，即所謂的萬物）。

「森林遠遠大於樹木的總和。」（A forest is greater than the sum of its trees.）用一個系統整合出來的生命世界，遠遠大於一個又一個標本的加總。說因為有林奈的體系，才讓我們人類看到生物世界的整體面貌；說因為先有了分類學，才有後面的演化學、生態學及分子生物學，可真是一點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