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依涵/從一到九,從白到黑

從一到九,從白到黑。圖/cincin chang
從一到九,從白到黑。圖/cincin chang

把每一個流浪的數字放回它們的家

一天沒有好好開始,就沒有辦法好好開工,這或許就是身為自由工作者的自由與無奈吧。

因為構築不了區隔工作與生活的分水嶺,每日生活中的感受與思緒,自然而然成為創作的泉源,但反之,全身上下稍微感到哪裡不對勁,怎麼下筆都覺得堵塞。於是,如何把生活過好的課題,跟如何將故事寫好的困境,形成同一道難題。

為了掌握專屬於自己的生活節奏,我養成一些習慣為自己調頻,這些步驟逐漸形成我展開每一天的儀式——從數字一到九,還有白與黑。

數獨曾經是我的睡前儀式,幫助我在入睡前清空腦袋,直到改成在睡前練習外語,數獨的習慣順移到隔日早上。後來覺得這樣也滿好的,畢竟一睜開眼,實在沒有力氣立刻離開床,按掉鬧鐘的手放不掉手機,也不想滑開社群軟體。那不如就玩數獨好了。簡潔直白的數獨,只存在一到九的世界,成為我踏進全新的一天的階梯。

長年以來玩數獨的經驗,讓我不需耗費太高度的專注力,便能準確填上數字,同時,腦子還會一邊回想昨晚作夢的內容,或是,浮現前一天發生過的畫面,跳出這一天待做事項的計畫。當我愈是不刻意費力去「想」,那些潛藏在我心裡的事情,跟隨著我一定程度的認知運作,自然排列出一幅心智圖像,不用計算,不用筆記,它們就在那。

玩完一局數獨,是每一天的第一件,也是至少有一件完成的事情。如果這天我必須進行一項有挑戰的工作,可能是和資方開會,或是接受媒體採訪,想到我頭皮就麻,那天早上我就會先玩一場魔王級別的數獨,選擇難度的時候還會跳出提醒,只有一成的挑戰者可以順利破關,最後玩完這場數獨,怎麼說,也都先幫自己的信心加強了一劑。

或者有時,睜開眼睛的那刻,察覺到心中的灰雲睡了一覺仍未消散,卡在胸口,不能帶著這樣的陰鬱開始一天,這種時候,我會選擇難度低的關卡,以一種有點緩慢的節奏,不多加思索,也毋須著急,一個拍點對應一個數字,下一個拍點,對應另一個數字。玩完了,要再下一關嗎?想了想,好啊,便再玩一場。數獨世界的單純與可掌控度,無形中給予我情感上的寄託,讓我將複雜的現實社會先拋在一旁,此刻的我,只要把每一個流浪的數字放回它們的家,好像我在做的許多事情,都只有一個單純的原因而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

回到美國學生時期那些安靜的午夜

啟動好思緒之後,接著是身體。我一直都是喜歡喝水的人,聽到瑜伽老師再三宣揚早晨第一杯水的重要性,讓我更加慎重其事,刷完牙之後,喝下第一口白開水,四十度的水溫,裝在全白的馬克杯裡。不過前陣子我換了杯子,因為搬回家跟爸媽住,撞見爸爸也用同一個全白的杯子,放在櫥櫃裡分不清了,即便我每次再三確認我拿的應該是我的白色杯子,當我喝下水的時候,想到我拿到的也可能是爸爸的杯子,喝進口中的白開水,頓時摻入讓人心煩意亂的雜質。白杯子跟白開水都是無辜的,其實我爸也是,怪就怪在我的精神潔癖,但還是得想辦法解決。

到處尋覓替代的杯子好久,終於,在從美國搬回台灣的眾多物品中,找到一個大小適中的白色馬克杯,它不是全白的,上頭印著藍色的英文字CALARTS LIBRARY,但對我而言,它恰好裝載著我人生中最寧靜自在的時刻。這是我在美國加州藝術學院(CALARTS)就讀電影研究所的時候,在圖書館打工的學生才會獲得的耶誕節禮物,收到的時候,馬克杯裡裝滿了拐杖糖、巧克力跟小卡。

在美國留學的日子因為經濟壓力四處打工,圖書館算是最愜意的一個。我特別喜歡在結束晚上七點的課之後,排在七點到午夜十二點的晚班。七點到十點之間,剛好可以趁剛上完課記憶猶新時,立刻做完那堂課的作業,十點過後,圖書館格外平靜,幾乎沒有什麼學生會來借還書,我坐在圖書館櫃台的高腳椅上,聞著書香,用CALARTS LIBRARY馬克杯喝水,非常專注地寫劇本,十點到午夜之間兩個小時的創作量,比一整天都驚人。

現在的我,每天喝下CALARTS LIBRARY杯中的白開水,好像在喝水的過程,瞬間搭上一班時光機器,回到美國學生時期那些安靜專心的午夜。喝完水,又回來了,獲得滿滿的能量。從那時到這刻的我,一路都走得踏實。

喝完了白開水,輪到黑咖啡。跟白開水的杯子一樣,黑咖啡也有專屬的一個。這個杯子的側面是一隻白色的手,環抱著一隻毛茸茸的黑貓,手寫著Hide & Seek。轉到馬克杯底下看,赫然發現這個杯子竟然已經十歲了,2014年5月17日娃娃魏如萱在小巨蛋舉辦第一場演唱會「捉迷藏」,當時的宣傳寫著:「獨立女聲魏如萱努力十四年,即將站上小巨蛋舞台。」過了十年,娃娃的歌被更多的人傳唱,而我,竟然有幸看到娃娃坐在台下。《我在這裡等你》首映完之後,我跟范少勳說謝謝他邀請娃娃來看電影,我很喜歡她。

從一玩到九、從白喝到黑,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是這麼來到這一刻的,這樣的我,還有什麼理由不立刻開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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