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廣元/選花
記憶裡的那一夜,像被施了魔法;南瓜馬車玻璃鞋,一切華麗在午夜瞬間消失不見,彷彿沒有發生過。
合唱團青澀年華
杜鵑花開滿校園的春天裡,合唱團是我生活中的精采一頁。我喜歡唱歌,雖沒有聲樂底子,但小時候學過鋼琴,音感不差,分進Tenor(男高音)之後,很是如魚得水。合唱首重和諧,個人的聲音不用太突出。團裡共八部混聲,女高、女低、男高及男低音四部,各再劃分高低音組,旋律分明卻又彼此交融,那帶給我安全感與歸屬感。
只有在每學期「黃金Tenor」KTV聚會時,眾人才展現出鮮明特色。團裡臥虎藏龍,小林志炫、小伍思凱各據一方;我則偏愛演繹女歌手清新小品或抒情曲風。然而回到宿舍,我耳機裡聽的是蔡依林《看我七十二變》專輯。那年她歷經低潮後回歸,自信蛻變的形象,讓我第一次買她的唱片。身體某處似乎跟著舞曲節奏擺動,卻總因彆扭,從沒能自在展現出來。
選花回憶瘋狂夜
大二暑假,我首次參與巡迴公演,跨海來到澎湖。白日豔陽曬得大家暈眩眼花,而夜間的選花晚會,益加瘋狂。
「選花」是團裡的傳統,指定由男生扮成「花」,配合一位「花媽」經紀人,展開自我介紹、才藝表演等橋段。我身為菜鳥,由不得心中抗拒,被推選為本組之花。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我摘下眼鏡任眾人擺布,心裡不停催眠自己——撐過去才是真男人。那一年林志玲爆紅,組員看我身高特高,替我打造成高䠷名模。學姊們當起造型團隊,拿出自己的化妝品,幫我上粉底、畫眼線,又貢獻一件連身洋裝給我換上。高跟鞋倒是不必,一雙平底涼鞋,再戴頂編織草帽就完工。學長則像秀導,提示我走台步、擺姿勢的技巧,我就臨時抱佛腳加緊練習。
聚光燈打下,晚會開始!
我是一號參賽者,踏著氣勢的步伐,在眾人鼓譟中出場。走完伸展台步,擺出高冷表情,幾個率性姿勢展現態度,再一個俐落轉身退場,還真有那麼回事!
接著是才藝時間,我沒什麼新把戲,就表演模仿Alto(女低音)唱歌。我的音域本就偏高,把假聲共鳴位置放低,聽來便很像較渾厚的女生音質。沒有伴奏純清唱,抱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心情,唱完收工!
二號學弟古靈精怪,他早有備而來,帶全套妝髮造型扮演「小百合夫人」,舉手投足貴婦上身,感覺他也演得很過癮,完全入戲。三號同學自帶喜感,他穿上大紅和服,唱起日本民謠〈Sakura〉,身段不俗,還不時慢動作定格給攝影師拍照,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四號、五號一個跳鋼管,一個耍呆萌;大家掌聲不減,一樣捧場。
一路荒謬爆笑,來到這晚重頭戲:現場人氣投票。先公布第二名是Sakura,我心裡認定,第一名肯定是小百合了吧。結果大出所料:「第一名,一九○名模!」我和花媽當場擁抱歡呼,在驚嘆中結束這瘋狂的一晚。
心裡的玫瑰少年
隔天,團裡吩咐大家:晚會照片禁止外流,自然也沒人再對我提起那次「榮譽」。選花夜的一切好像塵封了。
當時我不知道,在多元性別光譜之倡議還未普及的年代,我們一群人用創意,翻轉、模糊了邊界,一股打破框架的力量,業已悄悄萌芽。
我也不知道,十五年後我依然聽蔡依林。她將以紀念葉永鋕的〈玫瑰少年〉獲得金曲獎年度歌曲,以歌聲和舞蹈傳遞能量,替少數、受傷、無法出聲的,發出了聲音。
記憶再往上游,回溯到高中。
在獨步全台的男女校聯合大露營,男生女生們分組合作,生火煮飯、練習表演,還在營火晚會中兩兩配對,跳起「第一支舞」。班上不乏有同學情竇初開,其後與心儀的女生在一起了。
而我則不同。活動後,一位女同學在卡片真摯地留言:「總覺得我們有一半特質是一樣的,和你相處很輕鬆愉快。」
也許,她告訴我的,就是我在選花被看見並欣賞的那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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