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又華／南太平洋的祕境

要在地圖上找到浩瀚太平洋中的蕞爾群島大溪地並不容易。偶然瀏覽老電影《南太平洋之戀》幾張劇照，勾起了我許多回憶，似乎又聞到那特殊的海洋氣息。

大溪地每個港口城鎮，鄉村小路，以及舒坦鋪在這一片寧靜溫和海島上的凸起山脈，處處都能呼吸到海洋慵懶和濕潤的熱氣。沿海一排五星級的豪華小屋建築在淺水上，從房間走出來就可以跳入海中游泳，是新婚蜜月最受歡迎的overwater bungalow。我們從船上遙望，就已被那迷人浪漫的空氣醺醉了。

這裡土壤氣候適合農作物生長，車路兩旁各色鮮豔的熱帶水果隨手可及。我們的觀光小巴通過一條小溪流，兩岸圍著人群，觀望一個年輕人，拿著長桿網子輕易捕捉到鰻魚，接連往簍子裡放。不知要拿到市場去賣？還是晚餐添菜？

這些景物吐露的溫柔，似乎無視人間的沉浮甘苦，千年長存於此。每憶起這長樂島的靜謐舒悅，總讓我聯想起那些來自不同背景的人物，他們都曾鮮活地在這裡烙下有苦有樂的人生腳印。

戰後餘生，方嘗寧靜中的甘與苦

老戴農場在一個小山坡上，六十多歲的主人老戴來自美國。生手創業，嘗試過不同的農作物，多次遭逢挫折，像是氣候變化、土壤性質不熟悉、財力拮据、人力不足等，跌跌撞撞，從經驗中學習，直到最近才平穩。我和先生也曾經走過這樣的創業歷程，很能領會他說的這些困難。聽完介紹，多數遊客到後面農場參觀，我倆在原地和主人聊起來。

原來老戴年輕時參加越戰，曾經跟著部隊來此休假，對大溪地的單純美好印象深刻。經歷過激戰中的驚魂血影，特別感恩這片島嶼的溫暖平和，退役後就在此定居。年輕時單身打工，婚後夫妻齊心打拚，存錢買下這塊農場。經過多年辛苦經營，直到最近才算逐漸穩定，並且開放農場給旅遊團參訪，不但提高知名度，還可增加收入。當提起太太被工廠機器壓斷四根指頭，他那皺折的臉黯然抽搐。唉，劫後餘生，在這祥和美麗的地方，夫妻拚搏的艱難仍毫不留情地在生活中激出苦澀。

這也是文化傳承嗎？

旅途中有位導覽梅，似有亞洲血統。聊起來才知道她的父親來自廣東。父親在世時，從沒聽過他講廣東話或中文，所以梅只會講法語和英語，姓氏也是用當地語言拼的。梅問過家族的中文姓氏，父親說「辛勞」。「妳父親可能是說『姓劉』喔。」我笑著回應：「那我們就同姓了。」

梅說：「分文不名的父親年輕時來到大溪地，勤奮工作，成家穩定之後，遠在廣東鄉下的父母卻已過世。父親常遺憾地說，祖父念過幾年書，如果能來此相聚，就可以教導孩子們說寫中文。」

雖然中文不通，他們卻繼承了中國的國粹－－打麻將。有空時，最大的娛樂就是上桌摸八圈。她驕傲地說：「我們可是十足傳承了中國人的文化。」

家門口的石頭、樹木，都代表祖先

福態的導覽珍，穿著當地五彩繽紛的服飾，帶領參觀陳列小鎮歷史和照片的茅屋博物館後，又熱情讓我們看傳自曾祖父的家宅。她記得小時父親常帶她到院子，指著前院的草木、石頭、土地，說這些都是代表祖先，要好好保存，不能隨便移動。她當時沒有理睬其用心，父親去世接收家屋，觸碰到祖先留下的一草一木，終於能體會代代相傳，物物互連，息息相關。他們這傳統讓我想到美國的原住民朋友祭拜祖先，以熊、鷹、大樹等為代表，也是自然生物相倚互存的真義。

我們居住的星球，資源看似豐富，實則有限。天地間相扣的每一環節，若能保原貌，不破壞，重修復，萬物和諧共存，我們地球人方能在此長居久安。這應是原始傳承的本意。

在最後一程的小巴上，望著窗外大片茂密的果林懸垂著串串香蕉、椰子，溪流裡魚兒游蕩，空氣中透著剛下過午後細雨的土壤味兒，附近聳立著敞蕩卻不險峻的山脈，前座導遊低哼著輕柔的音符。正想著：「真是樂土天堂啊！我們這些過客帶來的資源，其實多麼卑微。」坐在對面的一位女士，似有心靈感應，指著我的皮包和她的名牌包，說：「他們的世界裡不需要這些奢侈品。」我微笑點頭。我們這群外人被包容，但不被需要。他們比我們幸福，自給自足，純樸豐富。這裡海天草木渾然相接，他們的天地裡，艱苦遺憾在單純的滿足中變得微不足道，這才是人間真實的美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