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緯／寫日記

到外縣市求學後，最有感的是錢：怎麼才領了一千兩千，一下子就不知道花哪裡去了？以前頂多補習前買個麵包吃，現在「到處需要錢」的感覺突然變得很強。為了不要懷疑室友，我開始學著記帳，每天非得算到一塊不差才能安心睡覺。

記帳的結果我不喜歡，畢竟我只是想知道錢去了哪裡，沒有想要變得斤斤計較，倒是記帳的過程意外的很有趣。結束一天之前，我回想早上遇到什麼人、做了什麼、上了什麼課、有沒有什麼開心或不愉快的事……於是我寫起了日記。

第一年每天都是兩三行，前面四年也就四本筆記本。但不知自何時起，書寫的內容變多了，一年可以用掉三四本筆記本，而且是很厚的那種，三十多年，擺了整整兩排的書架。

寫日記讓我體會了很多道理。我注意到自己不喜歡看舊日記，非常不喜歡，甚至到了要把它們密封起來的程度。翻看自己的過往，我發現很多難題沒有被解決，大多數只是拖延過去罷了。會用新的難題掩蓋舊難題的才不是只有政客，也包含我。而且翻看舊日記，你會發現自己的記憶有多不可靠，那些很棒或很糟的回憶，在當時可能並不是那樣。比起記住事實，大腦更重要的任務是想讓我們舒服地存在。

寫日記的壞處不少，像是幫自己開脫、逃避、美化、變得自戀等等。不過，當然也有好處，比如增強大腦的「刪除」功能。有人說人類發明文字最偉大的貢獻就是可以忘掉它，既然寫下來了，就可以不用再苦苦記住這件事了。記下來的事情，特別是那些糟心事，經常今天看昨天的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Delete（刪除）鍵壞掉的電腦還能用嗎？人腦也有這個鍵，它會讓我們活得清爽一點。

儘管寫出來的日記對我而言是一個珍貴的贅物，我卻很喜歡讀別人（名人）的日記，總覺得看日記好像能接觸到最真實的內在。可是日記畢竟是寫給自己（或上帝）的，通常比書信這種寫給別人的文章，要難讀很多。曾國藩的日記很有名，年輕胡適的日記很有趣，托馬斯・曼的日記很無聊，因為整個包裹在他同性戀傾向這個天大的祕密之下，李希騰堡的日記據說是哲學家的聖經，卡夫卡的日記很有警世作用。而最近日記界最大的一件事情，是蔣中正與蔣經國的日記，好期待閱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