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斗/聖彼得堡機場的幸福瞬間

聖彼得堡機場的幸福瞬間。圖/江長芳
聖彼得堡機場的幸福瞬間。圖/江長芳

標榜著傳承的影集,怎能獨漏了

2022年十月初,依照原定計畫,應該是我們團隊前進俄羅斯,拍攝聖嚴師父紀念影集《他的身影2》預定行程。但因俄烏戰爭,凡知道我們有此安排的友人,紛紛投了反對票,甚至責備我膽子太大,萬一途中出了什麼差錯,該如何承擔?

我反倒穩坐釣魚台似的,對友人的善意未置可否。我秉持的心態很單純,只要莫斯科的相關人士替團隊六人辦妥了邀請函,憑著邀請函,拿到俄羅斯簽證,就表示此路可通,自然也就得以義無反顧地揮師前進。然而,單單邀請函就等了一個多月還未見下文,旅行社送來的機票報價更是一人經濟艙就將近十九萬台幣,而且回程要候補、沒有位子;真正讓我頹然喊停的關鍵,在於法鼓文化的副督監果賢法師的一句話:「要是團隊在俄羅斯出了狀況,我這邊鞭長莫及,救不了你們,該怎麼辦?」這一下,外號「張大膽」的我便不好再貿然躁進,只好另謀出路,將後面的進度往前挪移。

2023年,俄烏戰事依然沒有停戰跡象。我們在二、三月陸續拍完了墨西哥與北美,等到五月日本的部分結束後,整個規畫就只剩下俄羅斯一個國家了。聖嚴師父曾不顧健康亮起紅燈,分別於1998、2003年去過聖彼得堡與莫斯科,散播漢傳禪佛教的種子;時隔二十年,那兒仍有一群人熱衷禪法的修行,沒有停止下來,我們這個標榜著傳承的影集,倘若獨漏了俄羅斯,又如何算是圓滿呢?

我再次籌備起六月的俄羅斯拍攝工作。好心阻止我的友人們都沒有軟化的跡象,唯有果賢法師不再搖頭,叮囑我一定要謹慎行事,且會求請佛菩薩保佑團隊平安無事。

儘管旅行社向我回報,只要多付點錢給當地的仲介,莫斯科的邀請函應該不難取得,但我不好臨陣換將,要莫斯科的接待夥伴易手給他人,就悶著頭等候著……一周後,佳音來報,邀請函終於下來了,隨即進行申請簽證的手續。

由於戰爭,所有飛往俄羅斯的航班都停了,唯獨土耳其航空在飛。旅行社在四月時回報,將安排從台北飛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堡轉機,進入俄羅斯的聖彼得堡,再由莫斯科出境,途經伊斯坦堡回台;這趟機票已降到台幣近九萬元,條件是得立即開票,否則概不負責。我一聽還得了?一咬牙,開票吧!沒多久,俄羅斯的簽證也順利到手。

行前,我與團隊再三核對此行的拍攝器材與行李,首當其衝就是空拍攝影機絕對、絕對、絕對不可攜帶(這在戰時的俄羅斯是大禁忌);就連腳架都要選擇最輕便、最不顯眼的一種。

捲門拉起又放下,我們四個依然無人聞問

前往聖彼得堡的途中,我注意到機內的螢幕顯示這架飛機是途經波蘭上空,繞道烏克蘭,進入俄羅斯的領空。

六月初的台灣已是熱氣高漲,沒有冷氣是萬萬無法熬過去的;沒有想到,上午十一點不到,飛機降落在聖彼得堡,我們才魚貫走出機艙,就發現有道冷空氣撲面而來。攝影師阿良說,外面的氣溫是攝氏六度。

聖彼得堡機場已與九○年代、我與師父一同造訪時完全不同。檢驗護照與簽證的櫃台,隔成一間一間,穿著軍服的地面安全人員指示我們各自前往旅客較少的櫃台列隊。輪到我時,負責檢查的是一位三十餘歲女性官員,她不斷敲打電腦,偶爾抬頭冷冷地看我一眼,又拿出放大鏡檢視我的護照。

約莫五分鐘過去,她手邊的機器終於有了聲響,滾出一張單子。她要我在上面簽名的同時,又深深地看我一眼,此一眼神,有點像是電影中發現丈夫外遇且握有證據的婦人的反應,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果不其然,她沒有將護照還給我,而是打開後門走了出來,說是需要再檢查我的證件,要我到旁邊坐一下;一位中年警衛立即過來,指定了我坐下的位子。此時,我的眼尾瞄到總策畫淑渟過關,消失在檢查櫃台另一邊。

等到我坐定,陸陸續續地發現,團隊的果醒法師、導演、攝影師阿峰都被留置下來;我招手要他們過來一起坐,警衛立即阻攔,要他們去他指定的座椅。然後,檢查站的窗口,就像台北萬年大樓的分間小賣部,一間間嘩拉嘩啦地降下了捲門--啊?打烊了?這怎麼是好?我直覺不妙。

我們被指定的座位背後是整片的玻璃帷幕,冷冽的氣流穿過玻璃,自我的頭部灌進背後;好在我的背包裡備有一條圍巾,趕緊將脖子圍起來。我先是背誦著〈大悲咒〉與〈心經〉,然後站起來經行,想要轉移不安的情緒。近兩小時之間,許多班機下降,檢查窗口的捲門拉起又放下,旁邊被留置的其他旅客陸續被帶走,我們四個依然無人聞問,不安有如墨汁打翻在宣紙上,暈染的範圍愈來愈大。最終,我忍不住,詢問了那個監視我們的中年警衛,還要等多久?他粗暴地伸出食指,指著椅子,用英語說了句:「坐下!」

沒一會兒,警衛換班,來了個年輕人,他倒是好奇,站在我身邊,問我手中是什麼書?我說是日文小說。他又問,是從左向右讀,還是由右向左?眼見他的友善,機不可失,我回答他後,立刻表示我們已等了兩個半小時,到底還要等多久?他聳肩回覆,不知道。

終於,有位官員拿著我們四個人的護照叫名字,確認後,要我們跟他到另一窗口,裡面坐著的是位年輕的官員。官員一句話都沒問,蓋了章,將護照遞給我;我刻意放慢腳步,很快的,法師與其他兩位團員都過了關,跟上了。

廣闊冷清的一樓行李大廳,只有淑渟與攝影師阿良孤獨地守候我們的一大堆行李;我胸口堵著的硬塊瞬間落了下來,那種重獲自由的釋放感,要比吃到天下珍品還要幸福上百倍,我只差沒有開心地唱起歌來。

至於為何會在聖彼得堡的機場被剝奪自由兩個半小時?我至今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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