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深河般的朋友

東京代官山的義大利餐廳裡，我和出版社社長、各部門代表，還有經紀公司團隊一起吃飯。這是我第一次以作家的身分到日本、第一次獨自出席工作晚餐，面對這麼大的陣仗、語言和文化隔閡，我有點焦慮，不知道要講什麼話題。突然，其中一位日本同事拿起手機問大家：「剛剛有地震？新聞說電車停開了，你們有感覺到嗎？」我以為是我頭暈，沒想到確實有地震。「電車停開，那不就很嚴重？」我擔心地問。「我們每天都有地震，這次算小的，電車只停了五分鐘，沒事沒事。」聽到他們這樣說，我安心不少。

「311地震的時候，你們還好嗎？」我問。雖然已經十二年了，但大家仍印象深刻，討論了起來。「那時候架上的書像雨一樣落下，我必須躲到桌子下面，結果整個桌子被埋住，是靠同事幫忙把書挖開，我才爬得出來。」這聽起來完全就是充滿書的出版社和經紀公司會發生的事。

講完餘悸猶存的一切，話鋒一轉，「我們很謝謝台灣啊。」社長這樣說，大家也七嘴八舌地補充：「台灣真是太驚人了，那麼小的國家，卻給我們這麼多善意。」「剛開始日本沒什麼媒體報導，我們還用自己的線上媒體專門發了一篇文章謝謝台灣。」看著他們事隔多年還是如此熱絡，這桌儼然是歐亞板塊、菲律賓海板塊、太平洋板塊受害者陣線的聚會。

「台灣也是地震很多的國家，我們懂啊。那時候到處可以看到幫日本募款的箱子，我見過好多小朋友拿存錢筒出來捐。」我說。這些平常在職場上像軍隊一樣進退有序的專業人士，眼底露出了柔和的光芒，「真的是朋友啊。」他們輕聲地說，並一直道謝。這下可驚到我了，「沒有沒有，不是要你們說謝謝啦，互相幫忙本來就是應該的。日本在台灣買不到疫苗的時候，也送了我們一堆啊。」他們聽到之後，臉上露出放鬆的表情。

隔兩天，我們在原宿舉辦了公開演講。這是出版社在長長的疫情後第一次邀請國外作者到日本，也是他們第一次用線上實體講座並行，並在兩個場地都提供現場即時口譯。因為是付費講座、因為爆滿的觀眾、因為複雜的技術問題和突發狀況，大家相當緊張。還好，那天就像盧建彰導演說的：「所有事情都不順利地順利完成。」開場我用硬背的破爛日文說了：「台灣有句話：『患難見真情。』今天我想代替台灣人向日本深深致謝。謝謝你們當我們的哆啦A夢。」說實在，硬背的結果真是糟透了，中間還忘詞。未料一開口全場就一直鼓掌，講完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會後竟然有三分之一的觀眾都寫了訊息給我；除了講座的心得回饋，也看到好多「我去過很多次台灣，台灣人都很友善。」「喜歡台灣的電影和電視劇。」「謝謝台灣在東日本大地震時的幫忙，日本人永遠不會忘記。」這種給台灣的留言。

公務行程結束後，有個很久以前想一起做生意，結果生意沒做成卻變成朋友的廠商，特別送我大大一盒禮物。在google翻譯的幫忙下，他在卡片上用英文寫著：「Jill十年前送我的鳳梨酥，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味道。這是給抹茶女孩的回禮。」我跟那間公司的社長，儘管生意沒做成卻一直保持聯絡、過年會收到他的手寫賀年卡；我被日本酸民批評時，他比我還生氣。「畢竟是朋友嘛。」「確實，確實是朋友。」看著他們點著頭輕聲地講、手上拿著沉甸甸的回禮，我覺得心裡有條又暖又深的河流流過。大家都在講擴展人脈、經營朋友圈什麼的，我想友誼是這樣，在困難的時候，知道有個人會在站你這邊，就無價了。

●本篇稿酬捐贈Give2Asia基金會，協助日本東北與九州水災救災與復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