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害怕雷聲的小雨點

出身於藏族宮廷的哨兵犬

2014年秋日，一如往常，我在醫院看診。那日下午雨來得特別急，隨後是幾次震耳欲聾的雷聲，我的心臟咚咚咚地加速起來。沒多久，助理跑來告訴我：「小雨點媽媽打電話來，說剛剛打雷完小雨點就在她眼前倒下去，非常喘！現在要帶來急救！」

小雨點是有著一頭蓬鬆棕色毛海、一雙深褐色杏眼的拉薩犬，也是我的心臟病患。許多人會將拉薩犬與西施犬搞混，以外型來看，兩者確實有些相似，然而從犬種歷史來論，基因與狼有著高相似性的拉薩犬，出身於藏族宮廷，彼時非一般人可隨意豢養，一直到清末，拉薩犬才因進貢漸漸流出。這些被謹慎培育的拉薩犬，不能單純視為早期的玩具犬種，牠們其實更是一種哨兵犬，天生具備敏銳聽覺及視覺，且吠叫聲響亮。在藏族傳說裡，拉薩犬被賦予多重意象，在繪畫中，牠們是山谷來的雪獅；在信仰裡，牠們是佛陀的保護者。

「李醫師，牠真的很怕打雷，每次都抖到不行，嚴重的時候甚至會漏尿。」小雨點的媽媽，在帶牠回診時，偶爾會向我提起這件事。但很可惜的，我沒有將小雨點的恐懼反應當作一回事，認為牠性格膽小，難免對環境中的聲音敏感。我當時並不理解心理健康與生理健康對小雨點同等重要，將重點放在心臟病整體的改善程度。「只要平時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應該是還好。」我輕鬆地告訴小雨點的媽媽。直至那一聲聲巨大的雷鳴，才讓我從這樣錯誤的想法裡驚醒過來。

建立一個降噪的安全基地

事實上，聲響敏感在犬貓行為門診中，是不少家屬關注的問題，也是許多毛小孩揮之不去的夢魘。造成毛小孩壓力的常見聲源包括：電器運作聲、門鈴聲、打雷聲、煙火聲、鞭炮聲、打鼓聲、汽車喇叭聲及兒童的哭鬧聲。面對這些聲音，動物會有不同程度的恐懼反應，一開始可能是喘氣、流口水、逃跑和發抖，接著會出現排便、漏尿的狀況，甚至伴隨嘔吐、腹瀉、破壞及攻擊行為。

不過，從演化的角度來看，動物在面對不同的聲音，產生不同的恐懼反應，是一種重要的生存機制：聲音可能傳遞危險的訊息，對聲源準確定位及付諸行動，使動物在野外獲得更多的安全和更高的生存率。因此，適度的恐懼反應，並非是一種全然的異常。臨床上，常見的過度恐懼反應，除了基因遺傳的影響之外，動物過去的負面經歷、早期社會化程度、外在環境、聲質特色、動物年紀及健康，全都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頻繁或強度過大的聲源，易使動物愈來愈焦慮，並可能無法從恐懼行為中完全恢復；長期下來，不但會出現某種程度的障礙症，還會直接影響其健康與福利。

以雷聲來說，閃電通過造成空氣急速膨脹，進而產生高強度聲波，不僅帶有聽覺的刺激，還伴隨著複合性的視覺刺激，讓動物很難適應。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可以積極為牠們建立一個降噪的安全基地，並配合漸進式的減敏訓練及短期的藥物輔助，有效幫助困在恐懼泡泡裡的毛孩－－當毛孩退縮時，我們要做的，不該是強迫牠從角落中走出來，而是用更多溫柔的幫助與等待，讓牠知道，一切都很安全。

小雨點到院後沒多久，經檢查發現牠的心臟瓣膜腱索完全斷裂，而急性肺水腫使得牠的情況非常危急。最後那一刻，整個環境就像被按上靜音鍵，我的耳邊只剩下牠的喘氣聲。虛弱的牠，就像在岸邊擱淺的鯨魚，一陣一陣地，喘不過氣來，令人非常心痛。

在急救之後，最終，我們失去了牠。從那日起，我經常會在雷聲中想到小雨點，想到牠沉沉睡去帶給我的自責與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