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林／讓世界聽見玉山唱歌

誰都不敢保證順利完成拍攝

拍攝完稻田裡大腳印後沒多久，你緊接著計畫拍攝全片的壓軸畫面「聽見玉山在唱歌」。這次與原聲童聲合唱團的合作計畫籌備了許久，你自然希望拍攝一次到位、沒有後顧之憂，經與航空公司討論決定派遣彼此有多次合作經驗、技術純熟的王本信教官擔任駕駛。

十一月初，你們選定一個相對晴朗穩定的日子提出空拍申請，不過，戰管中心也要求任務當天清晨八點前必須交還高山空域航權供空軍展開飛行訓練。當天凌晨兩點半左右，孩子們、師長與嚮導整裝待發，為的是趕在天亮前抵達主峰。清晨六點三十分，已經順利登頂的馬彼得校長打來一通電話，告知山上風勢很大，山頭也被雲海蓋住，能見度恐怕不會太好。

有好一陣子，你在山下待命並向心中的神默禱，馬校長則在山頂召集孩子們向上帝禱告，大家籌備了這麼久，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空檔，只要能飛上去拍一下便不覺得可惜。七點左右，山上捎來訊息說雲已經慢慢散了，但了解天候的你與教官都知道，雲被吹散是因為山上風勢實在太大。

航機停等的中寮變電所上空仍有不少積雲，你與教官相互沉默了半晌，兩人思慮的是什麼，彼此心照不宣。你的壓力來自於看著合唱團的孩子、師長辛苦準備這麼久，實在無法說停就停，更何況，這一幕被你設定為《看見台灣》的壓軸畫面；教官的壓力則在於：在這樣的天候下執行任務倒不是責任誰扛的問題，這根本是攸關著人命安全。尤其，空氣不足會影響進氣，直升機性能（升力及馬力）將大大受到影響，一萬英呎幾乎已經是民用直升機高度的極限了。

「還是……我們上去試試看？」教官打破沉默，他比誰都了解你心裡在想什麼。

「好，就上去看看吧，但不要勉強。」你立刻回應。

相互試探的結果，就是「飛上去再說吧」，你們兩個誰都不敢拍胸脯保證順利完成拍攝，這個時候你的口頭禪「安啦，沒問題的啦。」再也說不出口，只是輕撫著掛在胸前的白玉觀音，祈求著這趟飛行的平安。

孩子們特別準備了一個驚喜

果然，到達九千英呎空域時立刻遭遇強勁且紊亂的氣流，直升機上下顛簸落差幅度超過一百英呎（大約十層樓的高度），完全沒有滯空（hover）拍攝的可能；最保險的做法是不斷在玉山主峰上空盤旋繞飛，而且還得儘量飛得慢些，一方面便於你取景，一方面要隨時保持直升機在最大馬力下的穩定狀態安全飛行。你與教官沒有太多的來回的交談，只是透過通話器不斷通報且相互複誦著高度、風速、氣流、風向……從通報的頻率或語氣可以感知當下飛行條件的複雜與風險，你們也快速擷取、運算著每個數據，然後各自做出飛行安全與拍攝取景的精準判斷，至於其他無法多說的，就全憑彼此默契。

繞飛主峰並以不同角度收錄幾次孩子們完整的〈拍手歌〉後，你們相互示意任務完成準備返航，但就在要調頭離開時，主峰上的馬校長在電話裡說：孩子們還特別準備了一個驚喜。接下來，你從取景視窗裡看到每一位小朋友拿出一面小國旗，在強勁的風勢下賣力揮舞。熱淚盈眶的你強忍激動情緒持續拍攝，這是你在記錄八八風災後第二次落淚。

所有任務在八點前結束，並依規定交還高山空域的航權。返航後不到二十分鐘，大片的雲海又遮蓋住整個玉山主峰。

事後你說，這真是一趟恐懼與感動交織的飛行經驗，驚險完成拍攝且安全落地後，你和教官之間仍然沒有太多對話，驚魂甫定的教官貌似一派輕鬆，卻在一旁默默地連抽三根菸。

「我很清楚，我與齊兄共同完成了一項不可能的任務。驚魂甫定？沒有那麼誇張啦，任務結束後抽幾根菸無可厚非（我現在可是戒菸囉），實際抽了幾根我是真的不記得了。齊兄說三根，那就三根吧。」王本信教官打趣地說。

●摘自聯經出版《我所認識的齊柏林：一代空拍大師的真實人生，見證他的堅持、夢想與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