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娃娃／淡定養成術

「真羨慕你們蘭嶼人，步調慢慢的，感覺很悠哉。」

十二年前觀光客如我，看待當地朋友，也是同樣感受。這個被海包覆的小島，每個人都是那麼靜慢和從容，彷彿不被環島公路喧鬧的車流干擾，自成一格。如今我已移居六年，聽到客人提及所謂的「慢」，總暗中擰自己大腿一把，再面露微微苦澀的笑。因為只有我們知道，那是不得不一再練習、挫磨，從等待中昇華所致。淡定，成為生存的本能。

在小島，舉凡新鮮蔬果、民生用品、油料、印製物、家電和大小型建材，幾乎都從台灣來，如果家裡沒有農地，也沒有會下海捕魚的人，想自給自足是十分困難的。隔著一片海，需要低溫冷藏的物資靠船程兩小時的客船「常溫」送過來，無法冒險的就仰賴一周兩次的貨船。其中一艘貨船有冷凍貨櫃，可以勉強收納一部分的生鮮食品，其他常溫物料等，便也跟著貨船進出。夜裡從台東富岡漁港出發，因為體積大、噸位重，得繞行外海，直到隔天清晨才能抵達蘭嶼，再由居民自行前往港口接運。

然而廠商是否順利配合送件、船艙是否還有足夠空位存放，往往也影響貨物送達與否，更不用說多變的天候了。鋒面來襲、颱風前後，為了行船安全，船長會把風險評估提高，決定停船與否，於是等待的事物動輒擱置，很難確切知道究竟何時能送達。手邊什麼都沒有、不能開店不能施工的時候，能做的事唯有等待，幸好，我們都很擅長等待，也練就一身隨機應變的潛能。

去年海上發生一件大意外，行駛的貨船未與國際貨輪保持適當距離，遭撞擊後不幸沉沒，所幸船員們及時逃生，沒有傳出憾事。接到消息當下，我緩緩地推敲寄件時間，確認自己有哪些包裹隨著船一起沒入海中，記得有三箱書、一盒朋友跨海寄來的喜餅，也許還有幾封信。理清思緒後便一一聯繫廠商和朋友，接到電話的那頭都一陣錯愕驚呼、不敢置信，反觀自己，還能淡定地安慰對方，冷靜討論解決方案。

除了店家們的原物料，那艘沉船裡還載著幾頭豬（某戶人家要準備落成儀式）、幾十桶瓦斯，以及某位居民新居落成添購的數十萬家具，都一起成了海底龍宮的寶藏。那幾日居民見面，問候語都是：「你送了什麼給海龍王？」損失的財物心痛歸心痛，但無人傷亡，對大家來說一切便不是那麼要緊了，從頭再來、繼續等待便是。

等待的淡然也並非一夕養成，前些年在萬事未能篤定的空白裡，偶爾會感到寂寞，覺得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遙遙無期沒有進度或成果。但有一日，和當時正與父親共同造舟的好友聊了等待瓶頸，他告訴我：「需要停下來時，就跟船（或你正因停頓無法繼續的事物）說話，說著說著，時間也就慢慢過去了，一切總會等到的。」

需要等待的時候，就對自己或周遭說說話。說著說著，也就一路走到現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