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植物課

有錢人和你想的不一樣，植物也和你想的不一樣。

上植物課徹底推翻了我對植物的認知，儘管自修過《種子的信仰》，也迷戀上《花朵的祕密生命》，畢竟不是系統化的課程，讀的時候如狼似虎，生吞活剝，以為自己開竅了，但沒多久就吐光消化不了的知識，變回一張白紙。

白紙狀態其實很幸福，就單純看花美麗不美麗，有沒有感動你，玫瑰茶花百合櫻花黃花風鈴木繡球花蝴蝶蘭……十幾種主流花草木認識一下，每年輪流追賞一回合，但自從迷上找野生小花這種運動後，整個人就變得不太正常，不自量力地活成了園藝化的反對黨，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進退不得。

既然幸福已逝，想來想去，唯一的脫困之道，就是上植物課，每周一次學習對日常生活來說毫無用處的知識。

美，好美，太美了，美到無法形容，美到神魂顛倒，那是我對花最初始的愛。因美而愛，但是然後呢，結果當然就被植物老師當頭棒喝了，一把將我從美來美去的小宇宙中拔出來。

「都是人類自以為的美。」「就算花很美，那也不是美給人看的。」老師劈頭開示。

花不美給人看，但人類致力於讓花來取悅自己，以繡球花來說，原生種只有周圍一圈開花，而且是花萼瓣化的花瓣，偉大的人類偏要讓一整個花序都瓣化，層層疊疊互相覆蓋，繡球花海就此橫空出世，一統賞花客。

重瓣的櫻花則是把雄蕊變成了花瓣。花萼花瓣雄蕊心皮，如果打回原形，葉子是也。山月桃那片最大最漂亮，長得像唇瓣的，其實是兩枚癒合的瓣化雄蕊。野薑花轉位是因為它的授粉者是懸停的天蛾。柱頭（stigma）不一定長在花柱頂端，stigma根本是一個容易被誤解的翻譯－－每多獲取一滴點知識，我的人生就多明亮幾分。

但老實講，有時候課也上得心灰志失。當弄不清楚花萼花瓣或花被，當被花冠裂片的雙蓋覆瓦、卷旋覆瓦、下降或上升覆瓦狀搞得暈頭轉向，當覷近杜鵑花檢查它的雄蕊和心皮時，我總會恨恨地想，人生在世，年紀一把，得過且過就好，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不過一周以後，當老師講到矮仙丹的「花粉二次呈現」，那神奇的設計又讓我再度墜入情網，乖乖坐在電腦前繼續聽課。

到頭來還是一知半解，還是遺忘，至於最大的收穫，我想，就是終結了我的自以為是，自以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