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窗口

郵局的號碼叫到我。

「請問要辦什麼業務？」我要大筆匯款。

防洗錢和防詐騙，窗口重複核對我的身分資料，確認我的用途，和即將匯款的履約保證的專戶。「買房子嗎？」是的，那天我匯出人生第一筆大錢，一百二十萬，想想這些工作多年的儲蓄就這樣花掉了，心臟跳很快。

我隔壁窗口恰巧也是大筆匯款，那位先生一邊講著手機，一邊手寫資料，我聽到一些關鍵字，應該是在處理喪事，他正在聯繫買塔位和骨灰罈。

我買陽宅，他買陰宅。我雖然心情緊張，但口罩下有春風滿面，隔壁買陰宅的先生，骨灰罈石材似乎和家人還沒有共識，打了幾通電話，還在等電話。

我的窗口比較熱情，她辦完手續，還和我道聲：恭喜。我和她說：謝謝。

但我也揣想，如果窗口面對的是買陰宅的隔壁那位先生，她會說節哀嗎？

應該不會。

「恭喜」最多讓人喜形於色，「節哀」可能牽動巨大情緒冰山。雖說陰陽兩樣情，但人生下半埸誰知道呢？接下來我要辛苦背房貸，可是死去的人卻解脫了。

做瑜伽的時候，有一組舒緩過勞脊椎的「貓牛式」。手掌與雙膝四肢著地、膝蓋與肩同寬，「貓式」是頭抬到最高，腰降到最低，同樣的動作相反，「牛式」則是拱背，頭降到最低。老師說：頭抬到最高，像是你人生最驕傲的時刻，頭降到最低，像是臣服苦難低谷。

這樣說來「恭喜」和「節哀」是一體的，一切故事都必須往前推進。

買房像是一個窗口，讓人更認識自己，就像當初對房子的想像，本來是一片空白，感覺什麼都好，到後來愈來愈具體明白，什麼條件是可以容忍，什麼是打死不退的。

記得有位仲介會請我先填他設計的表單，希望了解顧客需求，才能幫助經驗值如一片白紙的買房小白，找到合理的房子。其中一個選項是：窗口是否一定要看到藍天？當時心想，這是什麼怪奇的問題？後來才知道，這個命題是多麼有「鑑別度」。都會區寸土寸金，房子棟距都近，和隔壁棟對看不稀奇，這題表面是問你要的是怎樣的窗口，但其實也可以看出你對居住品質的耐受度。

窗外有藍天是奢侈的事，後來我站在自己窗口，想起這陣子的人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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