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娃娃／補位人生

蘭嶼往返台灣有兩種交通方式：飛越太平洋上空，或是貼近太平洋海面航行。兩者聽起來都很浪漫，實際上不一定是這麼一回事，取決於天候，鋒面來襲或東北季風肆虐的季節，常常是一場驚魂記。

我喜歡飛行多過航行，大部分居民也是，從蘭嶼飛台東只消半小時的功夫，瞌睡蟲都還來不及上身，陸地已經在前方。搭船航行時間是兩小時起跳，風浪平緩的日子大抵都能準時，但是蘭嶼沿岸與外海以海流強勁聞名，有時候船受到種種阻力影響，並不容易突圍，在海上與海流拉鋸也是有可能的。你會從船上遠遠地看見陸地，但始終無法拉近距離，只能一面祈禱趕快靠岸、一面抵禦因為暈船即將噴發的酸嘔感，坐如針氈。有時長達三個小時，有時三個半，我曾坐過四小時的船，至今無人超越。

為了順利搭乘飛機，除了盡早預訂機票外，我們會在出發前幾日打開幾個常用的氣象App，觀測風速、雨量和能見度，藉此揣度飛行的可能。蘭嶼只有一個小型航空站和簡易跑道，飛機從朗島外海上方飛往椰油，沿著山壁飛進機場，但山壁也意味易形成強勁側風，此時飛機會轉往紅頭方向再掉頭，試著從不同方向降落，若這一邊風速也同樣強勁，就不適宜再冒險，只得回航。為了避免這樣的損失，蘭嶼當地的起降標準也特別嚴苛，班機取消是常有的事，於是居民都練就觀望氣象提早去補位的一身武功，可能提早幾小時、可能提早好幾天。

機場可以登記候位，早幾年還是手寫，近年已升級為電腦系統，只要輸入身分證字號、記下自己的序號，在機場等待候補唱名即可。飛機是DHC6-400十九人座小飛機，通常在「確定」可以起飛的半小時前唱名，這時本來氣定神閒坐著滑手機、閱讀、閒話家常的居民會立即放下手邊的事，趕往櫃台，像是後宮的娘娘們急切聆聽敬事房公公傳召般，希望念到自己的名字。有時待補空位多，有時只有一兩個名額，空位多表示購買正班機位的乘客已提早補位出島了，因此機位空下來，這也是常有的事。唱名完畢便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被念到的興高采烈領了機票、準備託運行李，沒被念到的氣餒坐下，繼續手邊未完的事，等待時間長度未知，有時一等就是一整天或一整個禮拜，曾見過有人在機場勾毛線織帽子，或打開筆電趕年度報告，我有次則在機場寫完一整篇旅記。

儘管飛行不易，居民仍盡可能守候在機場，等待幸運之神降臨。唯有緊急到無法再浪費時間，或心力已全數耗盡時，才會放棄候補飛機、轉往港口搭船，航行的顛簸又是另一種奇幻旅程。

和老友常出現這種對話：「妳這次回台灣有要約吃飯嗎？」

「有，但還不確定我能否順利飛出去。」

「只剩三天了還不能確定？」

「我要等到真的坐上飛機才能確定。」

不過漫長的等候也讓我們想到無限商機，也許該在機場設立按摩小站？或是洗髮、美甲、漫畫出租，好讓想打發時間又無處去的居民得以就地放鬆療癒。如果下次你在台東或蘭嶼機場看見這樣的服務，不要懷疑，快走進來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作者簡介：羅娃娃，一個人、兩隻貓，搬過二十二次家，住過台灣五個城鎮，最怕被問是哪裡人。開了一家書店，走了一趟九百公里遠途，仍持續探索流動的可能，本來是急驚風體質，此刻在蘭嶼過著不得不靜慢的日子，與山海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