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良夜

球賽進行到最後幾秒鐘，影片是安靜的，只有宛如心跳般的讀秒聲。流川楓跳起來的時候，我聽見有女生忍不住驚呼。

《灌籃高手》漫畫橫空面世的時候，我升國三，剛開始打籃球，體格不夠壯美的我，認真覺得籃球好大顆，球框好高，三分線好遠，想要投中三分球，我得用雙手甩拋的方式，櫻木花道說的左手只是輔助，我做不到。

幸而我是真人，球是一天天扎實地打，而漫畫人物一個禮拜只能出現一次，我進步得比櫻木快，他還在小人物上籃的時候，我已經可以切入過人了。

高中的時候，隔壁班有個女生，總會到場邊來看我們打球，我們搞笑時她會笑；打出好球時她也能歡呼，後來，她還差點跟我們裡頭的一個男生談上戀愛，可惜落花流水，愛情並不總像球賽，它比籃球複雜得多。

1996年，《灌籃高手》無預期終結連載，看完當期《熱門少年TOP》後我一個人走在板橋四川路上，悵然若失。

怎麼這樣就結束了？不是才介紹了森重寬？不是有諸星大？不是還有土屋淳，全國大賽怎麼可以這樣結束？

彼時我剛專科畢業，升學無著，就要去當兵，前途也無著，感覺自己宛如一顆球，根本不知道球場有多大，只覺得人很多。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就像喬丹在三十歲壯盛之年退休，我們都隱隱然預知，這還不是說晚安的時刻，籃球之神必然不甘寂寞，還有機會等到他回來的，我們只是猜不著，他會說兩次good night。

灌籃高手停刊時，井上雄彥還未滿三十，如今即便又過了將近三十年，他也才五十幾歲，仍在壯盛之年，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忍受那些漫漫長夜。

不過幸好，我們終於等來他的燃燒咆哮。

灌籃高手電影版《THE FIRST SLAM DUNK》上映了。

眾所周知，《灌籃高手》之後，井上擅講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這是一則失敗過後，還是有可能會再失敗的故事。

電影以後衛宮城良田的視角切入，他原是沖繩海島人，父親去世後，還沒走出傷痛，大海竟又奪走了啟蒙他籃球的哥哥，天地不仁，這對還是小學生的宮城來說，何其殘酷，他該如何理解生命？親人可以這樣死了又死，家庭可以這樣碎了又碎嗎？

但是，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

終於擊敗山王隊那一刻，宮城抬頭望天的舉動饒富深意，全網讚爆，但我個人卻更喜歡電影最尾處，他獨自面對大海那一幕，那才是真正的和解與告別。

畢竟，物理上來說，他哥哥確實不在天上，在海裡。

看電影在跨年那天，雖然已經預先知道是3D電腦動畫，電影一開場那唰唰唰的鉛筆描繪聲音，還是把我帶回了手繪漫畫的時代。

這或許解釋了關於這部電影的某些疑惑：為何是山王之戰而不是全新故事？為何主角是貼近作者體型條件的宮城良田而不是其他更絢麗耀眼的角色？

或許，井上雄彥使用的技術是新的，但他的心是老的。

從電影院出來已經半夜，氣溫不是太冷，城市很安靜，星光熠熠，月色溫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