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老公被附身

老實說，就算老公真被附身，我也只能無奈摸一下鼻子。

父親過世後，他的遺物不是我可以處理的工程，幸好才暗示一下，老公就了解我的盤算，陪我去娘家幹活。那些所謂遺物，有母親生前的物品，也有我們姊妹婚後留在娘家的。

我們收拾了多少日子真數不清，只記得老公看到這個也好，那個將來可能有用。為了感謝他拔刀相助，只能輕聲說：「確定嗎？拿回家別堆得亂七八糟喔。」他拍著胸脯：「放心放心！」

有不少東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娘家的，篤定是父親在哪兒尋的寶物。父親晚年失智，我揣測他尋寶的心路歷程，猜想他撿的或許是夢想，也可能是安全感。但老公應該不會有那些症頭才對，所幸拿回的東西都妥當收拾好。只是那之後就有些怪異。

社區有大件回收物放在路邊，老公會研究有無價值，哪怕是零件也會卸下攜回。但他不亂堆，咱們就閉上一隻眼睛，按捺不碎念吧。

某日，他晨運提早回來，從車道口走入，雙臂扛著幾根角鐵，步伐宛如戰士捧著戰利品。由於逆光，我一時間沒看清楚，竟是自己年近七旬的枕邊人。他先聲奪人：「妳現在才要去買菜呀？」我瞬間清醒：「你又撿什麼？」他十分冷靜：「這個角鐵好，是鍍鋅的不會生鏽。」他勇敢前行沒停下腳步，與我錯身按電梯上樓。我那無效的清醒，竟不知要接什麼話。

他將接收一台二手電腦，家裡桌面都已有寨主。正苦思著安置電腦的地方，他像想起藏寶地點似的，翻出從娘家帶回來的層板、路邊卸下的零件，花了兩天時間，居然做出能伸縮隱藏式的電腦桌面。雖然不是正統配備，卻是分文未花還功能齊全，我豈能不拍手叫好？

某日他散步回來，先進門去洗手間。我背對大門，感覺他又悄悄從身後走過，但看書看得專注並沒有在意，接著聽到浴室嘩啦啦流水和刷洗的聲音。原來他從我身後走過，是再開門拿回一扇撿來的紗窗。想起母親生前常抱怨：「妳爸撿東西回來不敢直接往家裡搬，先回來看我在廚房忙，才開門把東西搬進屋。」我像抓到現行犯：「喂！你要這紗窗幹嘛？」他賣力刷洗，頭都沒抬起來：「我已經量好尺寸，剛好可以補上前陽台窗框，這樣蟲子就不會飛進來囉。」那扇紗窗多年前被颱風吹飛，如今他怕蟲子飛進來是為我好，我得感恩才對。

前兩天買菜回程公車上，我習慣性看窗外景色。山路上一位雙手背在後腰、上身穿件白布衫搭配寬鬆便褲的男子－－那個姿勢、那身穿著，是爸爸？陰曆七月天已經過啦？還好他接收兒子的那頂鴨舌帽，讓我確認身分。唉唷，他到底是不是被附身啦？

細想老公和父親都是北方高大的漢子，兩人也都是「省長」階級。襪子破了老公會左腳換右腳再穿一陣子，父親八十多歲還找來針線叫我幫忙補破洞。一年到頭居家永遠是那兩套衣服，在家總是沉默地像影子，在外遇到投緣的人，話匣子一開就像遇到知己似的。飲食都愛麵食，向來不挑剔彷彿吃飯就只為填飽肚子。

我是照著父親的樣子找到老公的嗎？山路上父親和老公交錯的身影，想起那幾日擔憂被附身，我的嘴角微微地彎出了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