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吟／沒有一定要

三號女子是我的大學好友之一。在此「人生相談室」專欄裡，未來要跟大家分享十二位對我影響深刻的好友，編號數字排名不分先後，純粹是因為三號名字裡面有一個珊字，就讓她順理成章地獲得三號了。

舞台邊緣加上人格邊緣，我們注定走在一起

三號跟我相識於大學的舞蹈社團裡，從入社以來，沒有陌生磨合期，我們很快就發展出不錯的交情。因為三號跟我一樣，肢體略微不協調但熱愛跳舞，勤快點練習的話，勉強上得了檯面，但跟其他硬底子的學姊比起來，我跟三號大概就是蔡依林巡迴演唱會排在最旁邊的伴舞，旁邊的旁邊，稍有不慎會踏下舞台的那種邊緣。

除了舞台的邊緣，我們的性格也有幾分雷同的邊緣。在團體中不是主角，但笑點相似，有聚會的話會跟著去，但主動發起什麼派對是不可能。舞台邊緣加上人格邊緣，我跟三號注定是會走在一起的。

外型柔美的三號從大學期間就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細長的雙眼，笑起來瞇成兩彎新月，飄散著嬌媚的氣息，身材勻稱好看，講話輕盈中帶甜，外表相當有男人緣。外面裹著一層糖衣的三號看似是好欺負的棉花糖，內容物卻配上相當堅毅的核心。

跟著畢業以後交往多年的男友一起移居美國，在美國住了幾年，正當大家都以為他們如同其他學生情侶一樣要步入禮堂、三號當個全職主婦的同時，三號毅然決然提了分手回到台灣重新生活，「那不是我要的生活，雖然我還沒有很清楚我要什麼，但至少知道不要什麼。」

扣掉旅居美國的日子，三號的事業起步比同梯晚了一些，對於這點她倒是沒有很介意，就從找得到的工作開始做起。這中間外派了日本，也去上海工作過，異國的生活看似寂寞，但三號從來沒有給我這種感覺。寂寞者身上有一種氣味，出來玩常常狂歡到掛，或是每逢假日必約局，又或抓著你講個不停，三號都不會，她樂於獨活，想做什麼預先規畫，獨自一人在她身上不是寂寞，而是更多的可能。

自己的時區，怎樣都準時

隨著年紀漸長，我們這群大學一起跳舞的朋友，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連當年覺得不可能成家的同性伴侶們，都紛紛成家，三號成為我們這群裡面唯一單身的。她不是抗拒婚姻，這幾年追求者不斷，只是沒有進行到契約。奇妙的是，老朋友們一起出去，孩子們都最喜歡三號。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因為社會改變了我們，把我們變成無聊的大人，但三號永遠像個孩子？像孩子那麼清澈那麼有趣？

有一次跟三號談論到心理學上的「永恆少年」這個概念，這詞的角色原型來自古羅馬詩人奧維德的《變形記》，儘管早已成年，心態卻彷彿青少年，無法進入現實生活。我問三號：「你覺得你是永恆少女嗎？不想長大也不想進入現實生活？」「我覺得我不是，我沒有想或不想進入婚姻生活，也沒有害怕生活改變，這些事情對我都是可有可無的，我就是做當下最想做的決定。」

在我跟三號長大的年代，「自己的時區」這個詞還沒流行起來，直到近幾年，對於個體選擇的討論才逐漸熱烈。不結婚、不生子、延後就業都受到尊重。美國論壇裡流行的一首詩寫著：「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時區裡，有些人看似領先，有些人看似落後，那都沒關係。」「不用羨慕或是模仿他們，他們在他們的時區，你在你自己的時區。在命運為你安排的自己的時區裡，一切都準時。」

這種「沒有一定要」的哲學，在三號的家庭生活發揮得更徹底。每逢農曆過年，三號就約好要拜訪的國外朋友，在海外悠哉地過了年。疫情期間，她在郊區買了房子，除夕夜就在自己家裡過。

我問，媽媽不會要你回家過年嗎？「我們家不太需要交代耶，也不會要求，我們家都是『沒有一定要』。」

一起從台大畢業的諸多朋友裡，傑出者多如過江之鯽，跑在人生賽道上，領先好幾圈的比比皆是。然而常駐在我心中的，卻是三號的舉重若輕。其他同學跟我一樣，像賽馬般把視線範圍縮限，一直往目標跑，跑完一關又一關。三號在自己的時區裡，從從容容地安排著風景。「沒有一定要」跟「知道自己不想要」是她教會我重要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