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泠/類全勤的陶藝課

類全勤的陶藝課。圖/和平製品
類全勤的陶藝課。圖/和平製品

「等待」與「即做」是陶藝課的要項

母親過世後,我在台灣已無任何親人,所以住進了養老院。我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常擔心自己不適應新環境,幸好鄰戶的倪太太爽朗大方,看出了我的躊躇,便笑著說她正要去上陶藝課,要不要一起去?隨著她的牽引,我進入了陶藝教室。

我成長於都市,平日埋首書堆,既不接地氣,也沒玩過泥巴,怯生生地佇立在教室門口,不知從何下手。倒是老師看到來了個新同學,連忙幫我安排座位與工具。我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會去揑泥巴、玩陶藝,這些離我多遙遠的事,竟奇蹟似地發生了。

這裡是個允許學員自由創作的園地,同學們家裡需要什麼、還缺什麼,都可經由陶藝課製作出想要的物件。我看見同學們做了各式各樣的杯盤碗盞、花盆花器,心裡很是羨慕。由於我是新生,老師便拿了一個碗狀的小模子,又揪了一把陶土,將小模子放在沉重的轉盤上,在我面前示範如何做碗。如此手把手的教學,讓我收起想打混的心情,認真地看著、學著。當小碗的器型完成,老師教我上白泥漿,又問我是直接上釉彩,還是要如何?我才剛學了書法,選擇在碗上寫字。當第一個「算是」自己的碗燒出後,我非常興奮,用手機拍照,傳給在台灣的朋友和遠在美國的兄弟看,還特別聲明:「這是我自己做的!」

不學不知道陶藝的工序繁多,學了才體悟每個細節皆馬虎不得、皆藏有磨人的工夫,而「等待」與「即做」成為陶藝課很特殊的兩個要項。陶藝課一星期有四個小時,但如果只憑著課堂上那點時間做陶器是很難順利完成的:陶板要壓平或折成曲度,需待時間才能往下做;拉胚後要等胚體到一定乾度,才能修胚;上顏料前要間隔著時間塗三次白泥漿;器型初成後,要待其稍乾才能打磨……每個步驟都急不得,於是「等待」便成了陶器製作的日常,也成了我們必要的修養。

上陶藝課的時候,有的成員因等待最佳製作時間而閒得沒事做,此時我們或聊起天來,或邀約著一起去打乒乓球--老師當然知道等待的必要性,也就由著我們。然而,等待不是怠工,它是為下個工序做準備,所以我們常笑著跟老師說:「我們是『類全勤』。」現在出現許多新創名詞,如類普篩、類清零、類共存、類火車等,那些看來是,卻又不是的梗,也被我們拿來形容這裡的陶藝課。

一百多件陶藝作品,約三個多月完成

課堂上我們常為了等待而暫時停工,卻也為了即時進行下個工序,不得不在非上課時間接續做下去。這麼一來,「即做」也成了我們另個日常。陶藝教室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早早晚晚總看到成員三五成群地在工作,甚至非上課的工作時間比上課時間還多。由此來看,誰敢說我們上課逃學,故意缺席呢?我們比全勤還全勤咧!

今年十月是院慶,院方希望陶藝班燒製出以花為主題的裝置藝術。通知一到,我們立刻動起來,除了在網路上尋找花的題材,也在花園裡拍攝花的美照,以促進創作靈感,並絞盡腦汁地設計出各式花型與場景。太陽花、鳳凰花、牡丹花、玫瑰花、蘭花、百合等紛紛出籠,而虛擬與實體的混合景致如荷塘月色、鳥語花香也湊上一腳,還有抽象派的金色花火、亂入花叢等,更多的則是大大小小似花非花、非花亦花的製作,互相在爭奇鬥豔。花正盛開,自然就會招蜂引蝶,鳥繞蟲來,因此有的同學在花上裝置了蜂鳥,有的則做了翩翩飛舞的蝴蝶,有的還做了迎風而展的孔雀開屏。最是創意大爆發的,則是高齡九十歲的顧媽媽,做了一隻慵懶的青蛙躺在荷葉上,枕著頭,蹺著二郎腿,那模樣實在太逗人了。

一百多件花的陶藝作品,大約在三個多月完成,老人們的學習力與專注力完全不輸年輕人。在過程中,我們分享彼此的心得,參考他人的意見,更不吝給予精采的作品讚嘆與掌聲。若不幸陶藝品破損,大家在扼腕之餘,也會安慰創作者,創作者雖然難掩失望之情,但仍會打起精神,重新再做。

養老院裡有太多境遇相似的老人,我們透過陶藝課與裝置藝術的製作,突破人際藩籬,一邊看到曾經的自己,一邊追尋著可能的美好未來。但願我們在「類全勤」的陶藝課裡,一起快樂地走向人生的最終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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