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甜龍鬚

林玉山擅畫虎。世人皆知畫虎難，畫虎之難，難在得其形已非易事，偏偏英姿是最需要雄魂與之匹配的。一回無意間見到林玉山虎畫，只覺威儀壯美，毛色明豔，紙上恍若生風。

虎是貓科動物，貓一向視鬍鬚為禁區，虎也不例外，虎鬚尤其不容輕捋。文化中具有類似剛猛形象的龍似乎沒有這麼多規矩，大概因為龍行蹤飄忽，凡人僥倖摸得一鱗半爪都是罕見的機遇了。當然沒有說不行和允許完全是兩回事，不過，我想龍鬚非但能摸，甚至能動手扯一扯。

扯龍鬚不必上天，只要肯多走幾步，一路踏入市集深處。市集角落偶有一老漢，肩寬背壯實，三兩下支起一方長桌，長桌一端備麥芽糖飴，另一端則放幾隻小碗和一疊紙盒，餘下空間剛好夠擺盆糯米粉，這就是現成的工作台了。扯龍鬚，赤手立馬能開工，首先挖一塊糖，團成圓形後壓扁，正中央開小洞，藉指力一點一點將糖塊拉扯成索。糖膏溫熱，握在手裡像握著一大塊蜜蠟；糖膏稠濃如膠，需不斷沾裹糯米粉以防黏手，糯米粉粉質鬆細，轉瞬間台面上就多了無數雪白的星星點點的粉印子。

作為一門巧藝，拉龍鬚和抻麵固然存在許多共通處，然而前者遠比後者更富技巧與娛樂性，而所謂的技巧與娛樂，在這裡，兩者幾乎能畫上等號。說白了，甜點的愉悅往往不止於味蕾，也經常旁及聲色。這手功夫一露，不多時小攤周遭便自動圍起一道人牆，而老漢不躁不慌不怯場，手中糖索均勻延展，施力點也隨之轉移到虎口，雙臂開闔，對折又對折，掌間俄頃幻化出萬千銀絲。簡直比魔術還好看。手腕一振，銀絲如瀑如垂簾，根根幼細且分明，倘若此龍鬚真為彼龍鬚，那麼，龍無疑有一部美髯。

取剪刀將銀絲裁成小段，分別包入花生或芝麻，盛入紙盒裡。花生芝麻是基本盤，講究點，據說還有椰蓉餡的。即席表演至此告一段落，觀眾們平白看了場熱鬧，眉開眼笑，紛紛掏出銅板爽快埋單。信手拈起一枚吃了，甜的，甜得絲絲縷縷，少頃在口中化開來，化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