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廢墟凝視──古羅馬競技場

我排了長長的隊伍來看廢墟

廢墟用時間的黑洞凝視我

我走了長長的道路來看古城

古城用幽幽的深巷吞噬我

我踏過顛簸的石板來看競技場

競技場用兩千年的死亡之歌

觀迎我終於踏入格鬥的終極之戰

陽光下，斑駁的石壁被鑿開千萬個洞

每一個洞都埋藏著格鬥士的亡靈

在死亡之前留下的遺言

他們曾對著洞口喃喃

家鄉的母親，家中的妻子

那些被遺忘的名字

埋藏在岩洞深處

只有夜半才會發出風的回聲

一間小小的閣樓上

有人在唱著歐蘭朵

秋天的雲們在天空閒聊

這無事的人間為什麼喜歡參觀鬥獸場

想像，人咬下獸的毛，獸啃噬人的肉

感嘆，那血味與腥味瀰漫的正午

赤裸裸的陽光把骨髓曬乾

風把撕裂的頭髮吹散

格鬥士把一隻斷手臂甩上天空

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在看台上哭泣

而皇帝和他的看客們

正在高高的看台上大笑

啊，這不是羅馬的場景

而是現此時的世界

或者加薩正在發生的現場

這人間的生死格鬥，早已發生

然而你已找不到一個小小洞口

可以保存一句留給妻子的最後遺言

一個父親留給孩子最後的溫柔呢喃

這世界再沒有真正的格鬥

他們用飛彈毀滅一整個醫院

用無人機殺死一萬個孩子

你不會再聽見鬥獸場的鬼哭神號

死亡，已沒有回音

現在，我更欣賞古羅馬的格鬥了

至少在死亡面前，人是公平

格鬥是公平

而格鬥生死，人獸相殘，

反而變得如此仁慈

你還可以聽見

人類的哭喊聲

我排了長長的隊伍來凝視廢墟

而廢墟用深深的幽暗告訴我

你回頭看看人間

活成了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