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鈺婷/古典附神,簡媜導讀的降靈會

簡媜《一個人漫遊,古典森林》書影。(圖/印刻提供)
簡媜《一個人漫遊,古典森林》書影。(圖/印刻提供)

推薦書:《一個人漫遊,古典森林》(印刻出版)

這是一本召喚之書。翻開書頁,獲邀進入文字闢築的直播室。這是一場神祕的降靈大會,莊周與蝶物我相契,簡媜以同為創作者的心靈,去感應四位詩家的詩夢人生。

猶如坐在桌案書卷前召喚,她說:「我且自作多情地,把詩人的一生當作自己曾經歷過的某一次前世。」是以奇幻視頻將她腦海中的影像投映在書頁上,那極可能是某一世的簡媜,一幕幕經歷著陶淵明、杜甫與李白、李商隱的人生。如魂靈來歸,自道幽微,附神入魂,重現當年情境。她心有宏願,想把文學史沒看清的細節和歷來評論家看不清的謎團,顯像還原,詳細說明。

這是附神通靈的「簡媜體」,以她的眼凝眸回望,以她的心擬想推敲。

她縱身於史料、詩卷和歷代評述間,穿越時空限制,進入詩家的生命情調裡。同理那受困於現實,透顯出的脆弱;同情那纏縛於命運,卑屈受辱的人格。她設身處地,以創作者的敏銳覺察,透視詩句裡外,隱微不明的生活實景。

迥異於學者論述型的學術研究,簡媜的筆法是推心置腹、心心相印式的娓娓道來。她用「人生與創作」的眼光,為四位詩家代言與辯白,推理與申冤。

她寫陶淵明的生命重擔,看見他作為一個拙於營生的丈夫、疲憊的父親,如何在貧苦中示範逃脫的身影。有形無形的樊籠無處不在,陶詩展現的突圍意志,是以筆鋤揮向荊棘遍布的現實困境,創造一方精神夢土。

她寫李白、杜甫,寫「住世之聖與出世之仙」的相知交遊。當杜甫遇見李白,這個系列的筆觸呈現,如Netflix熱映影集。主角、場景、對白、心境……簡媜以畫面帶動情節,調遣兩人的詩篇為長短鏡頭,對應布局當下兩造的情感線索,輔以創作情理的藝術剪接、擴充連結。她不只帶了攝影機進入「一個神戀慕一個仙」的片場,還創造了李杜前世今生的神話。出入於時空之中,與詩家的境遇同遊,寫下全知「簡媜體」的獨家。

她寫「一生苦霧」系列的李商隱,筆調更進一層以「你」相稱。宛如與李商隱進行心靈時空的書信傾訴,為他被史書與評家痛批為「背家恩」、「放利偷合」、「詭薄無行」的指控,不斷尋找翻案脫罪的各種可能。

一首詩如一片樹葉,一組詩對應一圈年輪。在廣袤無垠的文史森林裡,簡媜爬梳詩家作品、史料、歷來評論……她漫遊而有定向,名為一個人的旅途,卻細膩分辨標記,著眼於指路帶領。

她陳述立論,指陳、推翻既有定見之荒謬,慷慨激昂為詩家發聲。尤其寫李商隱,那情懷是執寶劍入森林,以肝膽文心相映照,拔刀助陣、仗義執言。

這樣的古典書寫,其規模意圖,豈止於漫遊、遇見?

這本書的獨到處,在於它的說書口吻,摘引大量的古典詩作為敘事文本與佐證,卻不落入翻譯和考證的制約中。那關乎於說書人鎔裁資料的功力。

簡媜以創作者、俠客心進入古典森林,把詩家沉浮於滾滾紅塵,為了生存戰鬥於險惡江湖,走過人情冷暖的修練場、闖蕩文學武林,相知相惜與寂寞憾恨之情,悉心裁鎔傾訴。讀她遇見的陶淵明、杜甫與李白、李商隱,更深一層是遇見作家簡媜,她的創作意識、文學眼光、生命覺察、人生價值觀,乃至於對於永恆的追慕、辨證與思索。

從他者回看自我,從自我印證他者。神祕緣會,簡媜認為這是書寫者與被書寫者的「共伴效應」:當詩家境遇扣合自己的現實處境,產生一股氣旋與季風冥合相契的力量。

《一個人漫遊,古典森林》召喚示現詩家的命運,也是簡媜「以一身證萬有」的創作美學,全新的古典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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