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紘立／歡迎進榜，看臺北如何封神

推薦書：唐墨《臺北男神榜》（九歌出版）

臺灣是眾神之島，人與天聽之近，不過一條街巷幾步路的距離。動輒百年起跳的古蹟，從此角度追溯歲月河流，人神主客易位，誰拓荒誰的輝煌歷史，便饒富趣味了。《臺北男神榜》就是這樣一本令人興致盎然的臺北史，以神的視角詮釋流動的人口，或換言，百姓帶著神安居落戶的遷徙過程，「人神不分」開墾歷史的縱深。你能在唐墨詼諧靈動的新潮詞藻裡「重新」update腳下柏油路的前身，無絲毫說教語氣，讀來腦袋歪了歪：「這樣寫神OK嗎？」行與不行間，他置身其中又讓位話語權，平衡全書的輕重。

散文是小寫我，然《臺北男神榜》是複數的大寫我、我們。

我私以為散文格局的大，並不取決題材，在於結構：恰似廟宇的藻井，木木套疊，從大逐漸收束至點，抬頭仰望深邃地使人目眩。

開頭以〈觀音契〉下錨，男同志在急診室的懺悔作基底，除了醫生，諸天神佛成為最終的依靠。就像滿水位的情緒，寄託無形的「雲端」，其容量無極限，儲存幾百年、幾代人的DNA。唐墨生死交關，登入神境帳密，Download湮沒的史料，天書記載祖先的來時路頓時清晰。點出神之和藹，性別／性向於祂眼中不過皮囊：「病是因業緣而升起，但同志不是業力障礙。看著觀音慈祥面容，當年就是被這張臉騙了，犯下大烏龍把祂拜成乾媽。」觀音美顏秀秀後，是男是女已非重點，倒是唐墨開了乾媽玩笑，既自嘲又揭穿菩薩身世，為「身分」議題解套。假如滿天神佛都不介意了，人類何苦局限凡胎？

身段玲瓏地巧妙開場，搬演「家、族、史」。

誠如上述《臺》的好，好在結構。「家」是你我他的家，「家族」是血緣的延續，「家族史」是群體存在的年輪。三顆字像俄羅斯套娃，你能從大至小開箱，也可以從小到大拼組。唐墨文章篇幅極長，但豐富的史料、可口的供品、玄祕的神蹟……彼此相銜，讓我讀見「『三』仙歸洞」的幻術。潮語連篇，國臺語雙聲道，使文字有了韻律，登場主角生動搬演民俗情節。

特別是〈阿叔〉一章撰寫小叔叔多舛的命運，幽冥地帶出黑令旗的詛咒。有神就有鬼，「為了讓親族早死早投胎，就得出動打城儀式，破枉死城，買通鬼差，把人犯贖出來」。生前死後的戲劇張力極大，替作者一家人鑲鍍神靈色彩，亦埋伏唐墨赴日高野山剃度出家的緣由。

《臺北男神榜》訴盡神與人的淵源，不遠很近，涵括北部百年史。

作者綿密編織神眼的宇宙觀，以字記憶，穿梭古今翻頁而已。這齣地方誌，有人繼續燒香拜佛，便是未完待續，留給讀者「插一腳」的位置：旁邊是魔法少女林默娘或暗訪天王，此乃「我們」的超自然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