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青／穿梭其間，日以繼夜

推薦書：陳顥仁《坡上的見證者》（九歌出版）

這本詩集的關鍵詞，無疑是：建築與空間。

建築起造、庇護、景然且通絡了我們生活的許多空間。於是，日常就在文明一磚一瓦間，摩挲自己的刻痕；於是，書中猶如事項／世相大觀，臚列鉅細靡遺11輯視野／田野：商業空間、廠房、賣店、公共建築、廁所、裝置、住宅、宗教與紀念性建築、校園建築、展演空間、交通建築，各輯展其立面，榫其接銜，曲度直角離合悲歡無不構成了「我們」。

──「我們」正是，如此存於世間。

是以，這些對物件與環境的探索，也即是對生活與生命的思索。陳顥仁詩的特質，於《坡上的見證者》眾多建築群落之前，其實已在《愛人蒸他的睡眠》中顯露：如「房間詩派」的繪影描圖、空間感的觀想凝視、日常感悟的覺知收集。畢業於建築系的陳顥仁，其詩作文字矩陣中的抒情性與「設計感」，來到《坡上的見證者》更是已與筆下建物／物件自然融為一體。

讀《坡上的見證者》讓我想起侯吉諒的「交響詩」實驗，以作品搬演時間流逝的遞進層次感，也對映空間內裡疊踏／迭沓的莊嚴精神性；而《坡上的見證者》輯一商業空間、輯三賣店與輯十一交通建築等諸作，則讓人憶及擅寫「都市詩」與文明現象／徵候／症候的羅門（例如羅氏名作〈麥當勞午餐時間〉）。此外，林亨泰「符號詩」系列作品中某些精神意趣，亦可讓讀者在試圖加入成為坡上的見證者同時，產生一種可能／可以對讀的想像。

然而，陳顥仁依然大不同於上述侯、羅、林諸位前輩詩人，其中最大相異處在於陳顥仁個別詩作的「形式」意義，多為「內容」紋理的抒情風格所取代。用「現代派」的說法來形容，「交響詩」、「都市詩」、「符號詩」幾乎偏主知成分多些，《坡上的見證者》則有其顯著的抒情性。

例如〈喜餅店〉最末四行：「十里百里的傍晚／燈泡在老玻璃瓶中把金箔攤開／像是日子裡還有／而我們將剩下的都熨在上頭」，靜和無爭的構圖，默默將空間由外在世界收攏至眼前現下，同時，延伸並續存了對於未來的虔誠企盼。

整冊詩集儘管已設定高密度／強度且有機的主題意識，各種建物各式構體儼然主軸，卻也（常）能涵攝／凹凸人（們）的生活情狀甚至情緒。就像「天空一次一次靠過來」（〈像雨停下來〉），「將黑色反覆關上又拉開」（〈單人住宅〉），「光打擊在上面」（〈疫情期間全寺不開放〉），「遠遠的雲從不降下來但接近」（〈百年〉），而我們穿梭其間，日以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