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珮君/黑洞(與媽媽一起看身心科)
● 之一
媽媽手上很多黑斑
深的是她自己都不記得的傷
淺的是她以為油燙的
她已經不能進廚房了
燒了八十多年的飯
那火不記得她了
相忘江湖
不好嗎?
忘記烽火童年
忘記爬過死屍
忘記飢餓
忘記恐懼
忘記孤單
忘記那凍到骨子裡的冷
忘記一個又一個醒不過來的黑夜
忘記五歲的她瀉肚癱在地上爬
呼喊
媽媽 媽媽
媽媽啊
她那三十歲
盲了病了死去的
媽媽
● 之二
媽媽手臂的老人斑
深深淺淺
是風吹雨打
是紫外線的霸凌
她哀哀問我:人怎麼可以老成這樣
她心上的老人斑
是黑洞
是一個孩子一滴滴的
眼淚
滴水穿石
我哀哀問天:我救得了這個孩子嗎?
她在黑洞之內
我在黑洞之外
這是什麼鬼洞?
黑洞不會有訊息出來
不會噴出像手榴彈的火
炸傷我
她親愛的孩子
● 之三
媽媽重聽
她聽不到我的痛
媽媽弱視
她看不到我每天晚上吃安靜錠
媽媽 媽媽 媽媽
你的眼淚
像火一樣的油
滴在
我的心
我的心有很多黑斑
我知道你不知道
醫師啊
黑洞裡有鬼
有藥可以趕走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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