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文蔚/有情的編輯歷程

作家全集編選時,總遇到求全與求精的兩難。

魯迅在《〈集外集〉序言》的開頭說:「聽說:中國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時候,就將少年時代的作品盡力刪除,或者簡直全部燒掉。」這就是求精的精神。

有趣的是,魯迅最後讓讀者大為意外,他以一種求全的精神說:「我慚愧我的少年之作,卻並不後悔,甚而至於還有些愛,這真好像是『乳犢不怕虎』,亂攻一通,雖然無謀,但自有天真存在。」顯然他最後臣服於求全的念頭,而讀者才有幸從作家的抽屜中,看見重見天日的文章。

楊牧老師的作品選集,一直是減法的邏輯,從單行本的詩集出版,就已經汰選到許多作品,到《楊牧詩集Ⅰ》、《楊牧詩集Ⅱ》、《楊牧詩集Ⅲ》,直至《楊牧詩選》,更是精益求精的表現。在全集編選時,就討論過應當把這一系列編選的歷程,將選集的目錄刊行,可以供讀者觀摩與品味刪節與精選的美學。

全集的出版能否還原楊牧老師創作的全貌?更期待讓「全集」名實相符,要如何把散落在台灣、香港、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各地的作品,以及楊牧老師未刊行的手稿,一一蒐羅齊全,則是一大挑戰。

最讓人感動的是,葉步榮先生藏有葉珊時期發表在台灣各地詩刊剪報,其中《藍星》詩刊在《公論報》上的作品系列,最為珍貴。而葉珊積極向海外投稿,香港的《中國學生周報》、《民主評論》、《好望角》與《大學生活》上的詩文,則有賴鄭樹森老師從香江檢索資料庫與圖書館館藏,提供給全集編委會。

葉珊也曾遠征馬來西亞的《蕉風》,在1964年到1967年之間,共有〈停雲〉、〈蹤跡〉、〈山後的小部落〉、〈前夕〉、〈歷霜〉五首詩,也從《蕉風》的資料庫中,一一檢索可得。葉步榮先生來信詢問,從葉珊的書簡中提及曾在1959年6月《蕉風》上發表〈九月〉一詩,他花費兩年的功夫,在香港與馬來西亞託朋友查找,都查不到。確實,翻閱1959年6月《蕉風》80期上,並看不見葉珊的作品。

幾經搜尋,《蕉風》80期發行時贈送給讀者「蕉風文叢新詩選」《美的V型》一冊,目前《蕉風》資料庫數位化時,並沒有把「贈品」一併上架,要能找到〈九月〉一詩,可要費一點功夫。只好拜託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博士盧筱雯到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翻閱紙本,終於找到這首「踏破鐵鞋無覓處」的詩作。

「楊牧全集」的編輯工作籌備的第一次會議,是在2020年夏天,記得葉步榮先生當時提出了一張「洪範體例」,提醒我們楊牧在編輯、排版與用字上,有特別的要求,諸如:破折號前後空半個字元,不用頓號,不用驚嘆號等。隨後時報文化編輯出版《告訴我,甚麼叫做記憶》一書時,曾文娟總編悉心接納了「洪範體例」,戰戰兢兢,選字、校對與考證都費心,相信熟悉楊牧書籍的讀者應當讀來貼心。

沈從文曾說過:「事功為可學,有情則難知!」這是他閱讀《史記》後,得到深刻的體悟,他詮釋:「年表諸書說是事功,可因掌握材料而完成。列傳卻需要作者生命中一些特別東西。我們說得粗些,即必由痛苦方能成熟積聚的情——這個情即深入的體會,深至的愛,以及透過事功以上的理解與認識。」對照我們一群楊牧的友人與學生參與「楊牧全集」的編輯工作,從定下體例,蒐羅文本,翻譯論文,校對內文,編制年表,看似循著編輯室的內規,循序前行,但實則能克服困難完成這件複雜的工作,實則是一趟有情的編輯歷程,特別是葉步榮先生對楊牧至深的友誼與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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