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山 永芸/如是和尚如是山──緬懷、紀念恩師星雲大師

星雲大師(右)頒發著作獎給永芸法師。(圖/佛光山 永芸提供)
星雲大師(右)頒發著作獎給永芸法師。(圖/佛光山 永芸提供)

星辰若有光,光必在雲中;任世事如何雲煙過眼,上必有星辰相照。

1949年,一位廿三歲的僧青年,在烽火戰亂中隨著「太平輪事件」之後漂洋過海,平安登陸陌生的彼岸。他,下了船、捨了筏,孑然一身,篳路藍縷,卻開啟了台灣佛教在人間遍地開花的盛世。他後來自述:「心懷度眾慈悲願,身似法海不繫舟;問我一生何所求,平安幸福照五洲。」

宛如星辰下照,他平安幸福的願力,照亮了台灣,開創了佛光山,也開創了世界五大洲的巍巍道場。

又宛如雲霞放光,「佛光山」開山五十餘年,文化、教育、慈善、共修的志業,再加上遍布全球的「國際佛光會」,規模不比一個跨國企業小,大師為弘法足履遍世界,所到之處又比國家駐外使節還多。他從大陸渡海來台後,在台灣深耕,又分燈五大洲,更回傳佛教祖庭印度和中國,將佛法真正落實為國際人間化……終於,一切風風雨雨不能停滯他的腳步,愈是難行愈能行,愈是難為愈力為,三千大千世界都在他的胸壑中俯伏了。

我也俯伏在他的座下。當年,廿三歲的女青年,以一腔熱血的大夢,以浪漫的勇氣向家庭革命,孑然一身、割愛辭親,從世俗的家走向慧命的家,如仰星辰、如登妙高峰攀上了這位和尚佛教文化事業的殿堂。

初次相遇,正是「佛光山」開山廿年、星雲大師將屆六十歲卻宣布「退位」的關鍵時刻。成為師徒,不是偶然,是前世今生的緣定。於是,女孩追隨在師父身後,參與了「大仙寺佛七」、「顯密佛學會議」、「全台行腳托缽」……很快,女孩也出家了,從《覺世》旬刊、《普門》雜誌、佛光出版社、人間衛視、《人間福報》……三十餘年來,見證了這位和尚這座山年年崢年年嶸的茁壯成長。

星雲大師墨寶。(圖/佛光山 永芸提供)

年輕時,師父法像莊嚴,是英雄;主法時威儀具足,講演時妙趣橫生,寫文章深入淺出,打籃球身手矯健,下廚房酥酡妙味;他是孩子王,是青年的偶像,是長者的榜樣,是各行各業的國師,是徒弟心中「恩威並重的師父」,是大家的「橄欖球」;他有獅子的霸氣,也有兔子的溫柔;有赤子的天真,也有領袖的氣度,更有法王的智慧與慈悲;他有很多夢想,總是築夢踏實,養深積厚,等待因緣,一一踐行,不甘躡前人後塵。

猶記得,我在《普門》雜誌編輯時,還沒有盛行電腦、伊媚兒、3C產品,大師又常在美國,幾次面臨截稿前,我須奔赴機場去拿託人帶回的文稿,連夜打字發排;雖然可以用越洋電話、傳真,卻怕太貴又不敢多說……日日趕稿,月月出刊,箇中諸苦蝟集;直到大師不慎跌斷腿開刀,在病房,大家心疼眼疼,都勸師父不要再寫「星雲日記」時,我低頭流著淚默然不語,師父卻說:「我要寫,我還要寫……」我那時就像被世相蒙蔽的「阿難」,想說竟說不出「師父,感謝您為芸芸讀者再寫,我們很需要您啊!」……

猶記得,心平和尚圓寂追思法會後,幾個弟子隨侍師父巡視當時正在工程中的「如來殿」,我從未看過偉岸的「大師」,站在工地上講到自己的第一位出家弟子如何能艱能苦時,哽咽凝視著遠方的神情,宛如在孤峰頂上……  

星雲大師給永芸法師的墨寶。(圖/佛光山 永芸提供)

猶記得,「台北道場」剛啟用,舉辦一系列七七四十九場「生命的活水」講座,從大年初一開始,每天晚上不能間斷;師父重然諾,守時間,他答應要做的事,從不因任何理由退票,時間乍到,準時開場,而且對幾場演講者,師父都親自為他們開場介紹,從不推諉缺席,隨處付法與人……

猶記得,《人間福報》創報初始,那是大師五十年夢想成真的「最愛」,他親自坐鎮台北,日日寫頭版專欄,夜夜等我們送回「樣報」,其實他等的是為我們這些「初生之犢」加油打氣呀!而我每天守護,也很少回山;一次回山探望師父,已告假離去,但又轉回法堂,看到師父還站在那兒,我如稚子奔向父親說:「師父,我想您了,又回來啦……」師父摩著我的頭給我加持,一如慈父慰子……

猶記得,以《人間福報》、人間衛視發起「媒體環保日三好運動」,在「大安森林公園」由大師引領著所有台灣平面媒體、電子媒體的負責人誓師的那一刻歷史畫面,成為第二天各報的頭版頭條新聞,那張大合照可真是「經典畫面」,因為新聞界一向「王不見王」,但《人間福報》的創辦人星雲大師德高望重、立場超然,創造了真正的「奇人妙事」,成為「空前絕後」的新聞,他那天就像立在大須彌海中的巨岩……

「大師」只是假名,他早已不看不聽不在意世俗外界的「八風」……然而也正如偉人、聖者都是「高處不勝寒」,他的思想是寂寞的,他在八十五歲就已立下遺囑〈真誠的告白〉:「……我一生,人家都以為我聚眾有方,事實上我的內心非常孤寂……我一生,以弘揚人間佛教為職志,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凡有助於增進幸福人生的教法,都是人間佛教……」宛如平地起風雷,震動了多少僧信的初心。

印度佛教傳到中國,成為中國的佛教,尤以禪宗惠能大師「一花開五葉」,老幹新枝,各有發展、凋零;所謂「臨濟子孫遍天下」,惠能說「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臨濟義玄更直指學僧的弱點「自信不及」,要確信自我堪當主宰,而稱有這種勇氣者為「大丈夫」,更督策為師為徒者皆須是「大丈夫」;義玄理想中的大丈夫是具有仁者無懼的氣概,不畏特立獨行,願為自己的理想作出承擔,無懼不被理解,他指出古聖先賢之能夠振聾發聵,作獅子吼,得到大眾認同讚賞,乃因他們有這份橫截眾流、逆俗忤眾的自信。星雲大師就是承傳臨濟法脈,他常在開示中要大眾自稱「我是佛」,就是要敢於自我承擔;但大師不獨傳統,又融和現代,直指人心回歸佛陀的本懷,倡導、踐行「人間佛教」,成為現代人更需要的佛教。  

媒體環保日,星雲大師率媒體人在大安森林公園誓師。(圖/佛光山 永芸提供)

如今,他置生死於度外,以舉臂艱難顫抖的手寫「一筆字」墨寶,用完的墨水罐可以排成一面牆……他以流暢的口述,日述萬字供報刊發表,從《百年佛緣》到《貧僧有話要說》,到〈我不是「呷教」的和尚〉,他仍為徒眾講述不輟……他巍巍然出席各種弘法大會,「佛光山」就在他半世黽勉的運籌帷幄下,有了百年佛寶,就是以文化教育為重的「佛陀紀念館」;又有了百年法寶,就是以研究佛法為主的「藏經樓」,再加上已經成形的僧寶,就是以修行為主的佛光山,這三寶具足的典範道場,無形中已成為現世的人間淨土,形成中國佛教百年難遭難遇的氣象。

大師的家鄉揚州,出了兩位高僧,唐代的鑑真大師當年經過多少磨難,抵達日本弘法時已雙目失明,帶去了中國的醫藥、建築、文化和佛教,後被日本譽為「文化之父」,受到無上尊崇;他到了七十五歲高齡,自知歸鄉無望,寫下遺偈「山川異域,日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一派「日月同天」的氣象。如同當代高僧星雲大師寄語有緣人:「人的生命一期圓滿,還會有另一期生命的開始」,一派「生死同天」的氣象。他為了弘法衛教,腳步始終停不下來,他說「人生三百歲」,他要「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他說他沒有權利講「我不幹了!」他發願生生世世還要來做和尚……

當我仰望著那滿天的星星,竟像我眼眶閃閃的淚光……作為大師的入室弟子,也追隨師父三十餘年了,人生最單純美好的歲月都與佛光山共生共存;而我忝為山上的一支筆,側身為佛教文學作家,其實,我永遠都只是大師座下的徒弟,默默於佛教文化耕耘的文化僧;對師父、對常住無以為報,謹以此文獻給我最敬愛的師父星雲大師和佛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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