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杜虹／土半夏開花的早晨

昨夜自工作的鄉鎮歸來，家院有花香浮動，燈光裡，虎頭茉莉正開花。

早晨趁陽光未豔，關掉晨間新聞播報的烏克蘭戰火消息，花香中荷鋤下田，挖除春風吹又生的強勢禾草。一邊勞動一邊探看田裡的各式植物，發現土半夏貼地舉起深紫色甜筒狀的佛焰花序，開花了！這不起眼的天南星科野花，平日低調伏於草叢間，等待遮蔽的大型草本被移除，才有機會向土地的主人獻上花開的驚喜。

除了土半夏，自生的紅花與黃花馬利筋也開了花，樺斑蝶陶醉花上；新萌的平伏莖白花菜則吸引眾多紋白蝶前來產卵。我除草時刻意留下這二種特定蝴蝶的幼蟲食草，期待換得滿園蝴蝶飛舞。田裡種有二株給蝶兒採蜜的馬纓丹，四季花開繁盛，眾多的果實也得鳥兒喜愛，欄杆、窗台都有鳥兒消化後留下的種子，但總未發現田裡有小苗，這個早晨竟尋得五株約十公分高的小苗！想來是以往藏在禾草間，以割草機劈草時連帶被砍除了。今春改用鋤頭，才發現小苗的存在。

早晨的微風推送春天的清涼，一隻老鷹飛來，與我四目相對；牠平展雙翅俯視，我抬頭向天仰望。越過片羽吉光，彼此無語告別，牠有遼闊的雲天，我有繁花的院落。而我送別的目光裡，一顆繫著白色冠毛的種子乘風飄過。

土地總是蘊藏種子等待的奇蹟，前陣子整除了頑強的大黍草根後，隨風飄播的馬利筋種子開始遍地萌發，工作時有幾隻橘紅色的樺斑蝶身前身後嬉鬧或產卵，還有一對正交尾，可以預見不久之後樺斑蝶的繁華。

春天的晨露輕潤除草後的土壤，一隻伯勞停佇小竹竿上，與我兩端相望；牠看我又看土中的蟲子，我靜止凝視。或許是這裡的蝴蝶幼蟲太肥美，在園中居住已半年的伯勞鳥仍未北返繁殖地。小葉欖仁的新葉都長齊了，白頭翁已進入照鏡撞窗和自己打鬥的繁殖期，白腹秧雞也總成雙相隨，伯勞實在不該貪戀這園中的一切……

田裡昆蟲和青草都豐美，人的食物卻不多，為鳳蝶幼蟲種上的金桔算是產量可觀的果樹，但剛有花蕾含苞，卻教一旁蜜源火筒樹遮了蔭。這來自屏東南端的熱帶樹種，來到水澤豐沛的屏北生長速度驚人，需得時時修剪，否則雨來葉重便彎腰搶奪車道，葉上寄居的介殼蟲也會太猖狂。將火筒樹枝葉修剪成風可以自由穿越的樣式，順勢也將成熟的果實剪下，播撒田園光量適合處，等待生命可能的出路。

陽光裡忙了個把鐘頭，已是全身汗珠滴流。收工時經過成排的茉莉花叢，那是好友送給這座田園的氣息，剪下幾枝潔白的芬芳，和思念一起收入屋裡。

進屋後熱水洗淨汗氣，全身釋放勞動後潔淨的舒暢。端一杯咖啡看窗外花、鳥和蝴蝶，歲月一片靜好。土半夏初次在園中開花的早晨，遠方有戰事，許多生命或殞歿或流離失所，能如此靜好相對歲月，無疑就是人生最可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