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初戀‧徵文佳作】杜小月／紅線籤

💻搭配創作類型｜校園
💻劇情主要角色｜楊過、小龍女
💻編輯最愛金句｜
同樣的小龍女在絕情谷底遙盼楊過，同樣的郭靖錯認黃蓉性別，但此刻此刻，將從高中畢業的我們都經歷過了好長一段時日，所以同時都把小說的頁數和章節往下推進了些。

文／杜小月

1997年，那時白案兇嫌陳進興在逃，社會上人心惶惶，高中班上嗜讀武俠小說的同學於是興起尚武風氣，自創招式，防身自保，當然，現在看來這些都是兒戲了。

當時讀武俠讀到都快瘋魔了，連簡簡單單拿個書也不願好好拿，專用虎口夾著書的一角，持書似是持刀，書背還有條竄出的紅色線繩，應作為書籤用的，看到哪頁就放在哪頁標記起來，但我讀書有個習性，就是會將紅繩纏在拿書的手上，不看完就不解開。

有回纏到手掌泛紫，同學們看得心驚膽跳，我卻沉迷在《天龍八部》中喬峰血戰聚賢庄的橋段，渾然不知。

直到他們拍我肩膀，我才醒了過來，半節課沒辦法握筆，筆記抄不起來，課本上一片空白，老師不明就理把我喊出去罰站。

同學說，他們在教室裡看我獨自站在走廊上，一陣風吹來時，那個背影酷斃了，跟個大俠似的。

班級間傳得神了，把我與喬峰類比，說我連書都可以拿得像刀，而那書籤繩就是用來綑在手上的纏布，血戰四方，即使手臂脫力了，刀柄也還有繩子綁住，不死不罷休。一心一意專研武俠，最終還廢了右手。

當時因緣際會的還有另一起事件，因為我家是做國際貿易的，作為全村第一個擁有當時的手提話機大哥大的家庭，同學便順著這股練武風氣，喊我聲「大哥大」，最後拱了我當武林盟主。

我們老師或也沾染了點班上氛圍，某天在台上打趣道：快要大考了，大家想像自己在絕情谷底，暫別那些兒女私情，先不要談戀愛了。

讀書要緊。

當然我除了關鍵詞以外什麼也沒聽進去，下課時就在課桌抽屜的單邊側面寫上「我在絕」。

結果到第二天，抽屜的另一邊就被人補上了「情谷底」。

當時學校採日夜班制，兩批人共用同間教室，老師則不一定是同一個，但我們日班班導也恰巧是夜校班導，看來他在晚上說了一模一樣的話，而且看來夜班坐我座位的這人也是個武痴。

當時沒甚多想，把讀到一半的《神鵰俠侶》翻到華山論劍橋段，夾上書籤繩、放進抽屜，算是留下一個訊息，希望能以武會友。

楊過和小龍女兩人經典的「我在絕情谷底」橋段出自同一本書，夜校那人理應看過華山論劍吧？

沒想到第二天真的得到回音，對方放了一本《射雕英雄傳》，同樣夾著書籤繩，正是郭靖與黃蓉初識之處。當時黃蓉滿面炭黑，難辨性別，郭靖道定了她是位與自己同齡的少年，請客作東，還將汗血寶馬贈給了她，兩人就差沒有義結金蘭而已。

此後我和夜校同學便有了書信往來，只不過是經由桌面和書籤便是，我常在小說上做註，他便在註上加註，課外的筆記寫得比任何一本教科書都還多。

自此在大考路上便多添了一名戰友。

同學們知道我這位武林盟主的事蹟後紛紛效仿，各自都在座位上留訊息，希望能多個共用書桌的筆友，有的有回，有的沒回，但談來談去，唯一經歷過那段「我在絕」、「情谷底」有如小說般情節的畢竟只有我們哥倆，其他人即便找著了聊得來的書伴，卻總覺得少了那麼一點感覺。

用桌面和紙條交流一久，建立了信任感，突然有一天夜校同學放了把吉他在桌側，留下信息說讀書累了，帶回家也沒有閒情逸致會彈，加上琴重，懶得拿走就放在這讓我保管半天，下午他會翹掉打工來取。

這才曉得他會彈琴。

同學間又對他多了種新的想像，莫非是位六指琴魔，抑或是位抱琴書生。

大家都在等待他下午的到來，而我得表現得泰然自若，畢竟是大伙的大哥大，但想想也是真緊張，跟筆友見面應該就是這感覺吧。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他還在我桌面留下這幾句詩詞。提得恰到好處，日夜兩校的同學直似參星與商星，難以見上一面，然而今夕復何夕，我們就要遇見彼此了。

我們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等到都乏了，一致認定他會爽約：「翹班也不容易，搞不好被抓了。」卻見到班上門口突然轉進了一個沒見過的女同學，但她沒有像是隔壁班串門子的女生一樣，旋進我們班上任何一個女生小團體中嬉笑，反倒是直朝我們這群臭男生走來。

大伙不明所以。

她卻率性穿過人眾，扶住我桌側琴頭，單腳抵琴身，一抬腳、將之撩起，下巴再朝我狠狠一撩，有踢人的狠勁，我點頭示意，內心震撼。

抱琴書生原來是一位奇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才曉得她是女的。就像郭靖初識黃蓉之時錯認了人家身分。

與她相遇，竟是在這個將臨大考的絕情谷底。

我持刀，她抱琴。

愛唱張雨生。

她因為性格任俠，後來被喚作大姐大。

很融入我們這群人裡。

我和她兩個在這段日子裡總是若即若離，仍然與那參星商星相似，有回她留了根香菸在我的抽屜裡，算算日子，就知道她那一天滿十八了，原來年紀要長我一些，看來連我也得稱她一聲大姐大了。

為了給她說句生日快樂，我特地待到夜校的上課時間，找著她，我們對抽了一根菸。

有的同學覺得我們真酷，亦俠亦友，有的卻覺得掃興極了：「怎麼還不在一起？」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但是沒辦法，和她筆談那時就把她當同齡男生看待了，即便現在知道了也改不了，反正我們的關係不需要旁人理解，有我和她心領神會即可。

後來我滿十八那時她也仗義，讓我騎她的車去考駕照。車側有對馬鞍箱，但我一跨上去就知道裡頭輕重了，她只在其中一邊塞滿重物，兩邊的平衡極差，說是給我的考驗。

所幸通關，她拿過鑰匙，爽朗地把側箱給開了，原來裡頭塞的是一手啤酒和滿滿冰塊，原來這才是真正要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沒辦法，那天我們不醉不罷休

還記得高中大考剛結束那時，我們一群尚未畢業但已形似畢業的同學請了長假遠遊，加上各自的伴――當然還得算上她――一行人約莫十來位。

我們這群人裡面這一對對的情侶，幾乎都是因為大考共患難而湊合在一塊的書伴兼班對，在規劃行程時，我還特地幫大家選了條以月老廟聞名的老街。

把這群轟轟鬧鬧的傢伙送進廟裡後，剛想獨自找個清閒點的地方坐著等他們出來，剛回過身卻看見了她。

「大哥大。」她說。

「別再取笑我了。怎麼了？」那時雖不像後來畢業後的日子，已經完全和武俠告別，但已有點倦了，經歷過大考消磨，很少被同學叫做大哥大。

相對的，她也很少被叫做大姐大了。

「大哥大……」

她正正停在那間月老廟前。

欲言又止。

但我彷彿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我們畢竟沒有開口。相顧無言。她有點失落，但裝作沒事人一樣，振臂一揮掛住我的單邊肩膀，說讓我帶路，就開始低頭回覆BBCall了，不管朝她說什麼她就只會「嗯」跟「哦」，蠻不在乎的樣子，很認真在看著她自己的訊息，反正我便帶著她往下逛去。

最終我們莫名其妙旋進了一間租書店。就跟碟仙一樣，我問她是不是她在後面推我肩膀讓我朝那走去的？她卻搖頭反問是不是我在前面領著她進來的。

除了教科書以外已經不太看書的兩個人很自然卻同時也很陌生地，站去了武俠小說的那一櫃。

楊過和小龍女兩人經典的「我在絕情谷底」橋段出自同一本書。（圖／聯合報系新聞資料庫照片）新華通訊社

同樣的小龍女在絕情谷底遙盼楊過，同樣的郭靖錯認黃蓉性別，但此刻此刻，將從高中畢業的我們都經歷過了好長一段時日，所以同時都把小說的頁數和章節往下推進了些。

小龍女畢竟被楊過給盼到了，畢竟黃蓉也對郭靖示明身份了。

我這回沒有把紅色的書籤繩纏在自己手掌上，而是拆了過去，並在她指節中央打了個結。

同學們正自詫異，說我們兩個不是沒進月老廟裡嗎？哪裡求來的紅繩？

沒關係，旁人毋須明辨，我跟她心領神會即可。

當後來升上大學、畢業出了社會之後，我們之間漸漸不再討論武俠小說了，她不愛看，我也不加沉迷，小說中的哪個橋段都沒留在我們的話題間，最終留下的，就只有那條紅色的書籤繩。

主題徵文：「告白,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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