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17號》影評：絢爛又虛脫，奉俊昊的科幻芭蕾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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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奇17號》內裡是透著生活造成的虛脫，包覆以暗黑政治權力、上位者的虛偽、善良正義的小民、哭笑交錯的荒謬、真摯愛情以及各式極具創意的科幻味，佐著時而高昂時而悲傷或詭奇的磅礡配樂總總滾捲熱燙出來了一場荒謬的華麗瘋狂芭蕾舞。

芭蕾舞是上流社會的產物，整片華麗、時而高亢或低迷、瘋狂出岔、串連劇情的連續鏡頭配上幾乎不間斷的配樂，再加上導演欲呈現的上流階層，像一場燈光優美迷濛、無歇止的瘋狂迷失芭蕾舞表演。

奉俊昊的電影通常以「豐富」和「意想不到的結局」著名、也常常瀰漫著一股憂鬱與飽實的色調，當然這部亦不例外。

以「複製人」為預告噱頭自然必得以強大的劇情轉折為後盾，這點導演處理塑雕地相當有味---除了從開頭描繪消耗工對照現世辛勤工作者的「虛脫與認命」外、更在速度非常恰當與紮實的劇情流動下對觀眾解惑並同時往下推進，環環相扣、毫無冷場的豐富度。

我想那是導演與編劇的細膩心思與經驗所致。同是編導的奉導創造了「消耗工」這個設定，必得完成與飽滿整個電影內世界的雕琢，是故，「有邏輯的創意」便成了一種對觀眾的絮語說明以及引人沉入的故事深度。

當我在片子開頭不久後正開始思考著消耗工存在的意義，奉導便瞬間透過羅伯˙派汀森飾演的「米奇17號」那些微畏縮與「娘砲？」的聲線說明了原委---這是編導精準抓住觀者心思的力量之一。

「上與下」的關係似乎從《末日列車》與《寄生上流》開始便是奉俊昊討論的主題之一，而此部更是以一種十足浮誇和華麗的鏡頭語言表演出上位者的可笑、虛偽與無情卑劣。

但其實這樣的主題已不見新意，相對於我們都已經麻痺的無恥政治人物，這世界上應該消除的是黑幫、詐騙、犯罪、戰爭等，同時環保與落後地區的改善援助亦是當前要務（雖然這樣就朝不正確的「地球村」前進）。

這世上天天上演著雛妓、被剝削的勞工、不對等且罪惡的戰爭、缺乏食物與水的惡劣環境、上升中的海平面等。而《寄生上流》在「上與下」此前提下，相較起來探究了更深層的心理和事件矛盾等。

但奉導何嘗不知？他卻以一種大張旗鼓、浮誇特寫、近似胡鬧自滿的態度實現電影鏡頭能將「上位者」這主題推到什麼位置的豁出姿勢。而我們仍是買帳。

其中探討的殖民問題，便是順著世界的古典潮流以致現今、歷史的翻掘咀嚼，在那正義心思下，我們看著歷史上與現下的殖民與被殖（不管是武力或經濟上），讓導演再次提醒觀者，這世上的不公與惡象。

殖民是錯誤，但現今世界的諸多樣貌，卻有部分是經過這種錯誤而形成獨特的文化與地景，十足矛盾與荒謬；而就算知道那是個錯誤，我們仍是會繼續殖民，只是地點從地球「升級」到了外太空。

上位者的卑劣與下位者的正義從二方的觀念而言，上位者看的永遠是…「此物的利用價值」，而下位者永遠保持對所有生命的尊重，此亦形成強烈對比。

「科學」與「神學」似乎是背道而馳的兩方，是故，「複製人」這道德倫理法律上的釐清，亦是一件頗傷腦筋的對錯辯證---它違反自然、但又似乎有著更廣袤但未知的價值或實用性，難以一時論斷。

開演不久後米奇17號喃喃自語的旁白說著：「我是這個移民計畫的關鍵。」這是他於那無止盡重複的「死去人生」（像是現世中無止盡的勞動人生）中對著微不足道的底層自己的安慰之語，但事實上，他真的就是這個龐大計畫中的關鍵。

因為他的「實驗體」身分，整個移民計畫一步一步地朝前邁進，但他對外的個人標籤就是個「消耗工」而已。除了肉體靈魂的不斷折磨消耗、承受苦楚，還因此遭受諸多不公正對待。

無名的市井英雄。這是奉俊昊對整個世界的辛勤勞動者們的絕美謳歌。

趣味盎然的一點設定是，米奇˙包恩只是為了還債與逃離債主而參加了這個移民計畫、並申請為消耗工，但慢慢地，竟成了一個觀眾們眼中的英雄。

他完全不像超人、蝙蝠俠、或任何古典英雄，有著遠大令人動容的胸懷與遠景、以及強大的個人能力，他所有的行動都只是為了生存而已，而身為此片關鍵的17號，更是一個孱弱、懦弱、善良、逆來順受且怕事的人---極度有味之設定。

當然除了深愛米奇的娜夏，另一個長期與其接觸的可愛嬌小女科學家亦是在一片冷酷精準的科學推進中，對他的無聲奉獻投以回報的另一個無名英雌。

或許「時間」就真的是一切，時間會讓上位者的醜惡暴露、讓愛情更加濃郁、讓旁人明白自己默默的努力、讓朋友改變對自己的欺凌、讓痛苦的回憶被解鎖。

私心認為奉俊昊於此片中探討了兩個生物學問題：一、殺死兄弟。二、生物的特殊感知力。

有些第一個出生的動物會殺死剛出生或未出生的弟妹等，只為了獲得最完整飽滿的資源以利成長、或是人類兄弟姊妹之間的爭寵---米奇17與18初遇時便發生這互戕之態。

但經過一連串事件，兩人正欲一同成為第二次的英雄時（其實他們是被派去犧牲自己殺死王蟲---完整的棄棋），那兩人同框的側寫鏡頭裡提及當初早逝的母親，雖然是同一個人複製出的二者擁有同樣的回憶，卻讓人感覺像一對親密的兄弟。

18號是個果決勇敢的強勢者（同時還有玩世不恭的憊懶灑脫）、17號是個懦弱溫吞的弱者，當18號怒氣質問17號與上位者的對話之際，不僅帶出了極為新奇扭曲的爆笑點、也是筆者長期觀察人類關係中親密的兩人（同性或異性）通常是一高一低、一強一弱的私房結論。

而佔了極關鍵之位的一段劇情---米奇17號摔落雪地下的洞穴，本以為會被伏蟲吃掉（他還處心積慮對牠們介紹自己的肉多麼新鮮），卻被王蟲帶領眾蟲而獲救。

直至後段高潮戲17、18號與王蟲的對話，我才驚覺…是不是王蟲和其他伏蟲完整地知道這整艘移民巨艦裡發生的所有事？進而救了17號以利自己族群後續的發展？那麼，導演想說的，可能便是這種---生物天生的特殊感知力？而最後18號犧牲自己炸掉了上位者，亦是奉俊昊實踐其意想之外結局的巧手匠心之筆。

「尊重」與「破壞」大自然，不僅在此片上下位之間的差別做出對錯評斷，也讓「和平」這萬古恆對的狀態襯托出了人類殖民或攻城掠地之劣根性的無知、自大與偏錯。

而當初與米奇一同逃離債主的摯友提莫，實可稱為「史上最爛朋友」的代表---多次利用米奇死去而重新列印的特點瘋狂佔便宜，而心地純淨的米奇卻仍抱持人類最原始美好的友情情感，不斷原諒與接受一切提莫的下流越界。

「人必須捍衛自己的權利」，常出現於原生家庭裡的告誡或成長過程的經驗，但米奇17號對於提莫的無盡包容，卻讓觀者對其內心軟肉的善良程度無盡迷失與包容。

此片環環相扣之要便在…米奇17號意外地獲救，複製人18號出現，若王蟲真如上述般如此計畫，那麼這可說是「蟲族」與「人類」之間的龐大智謀角力，而出現了複製人，亦在劇情的推演上形成豐富絕妙的觀影體驗，十足迷人。

奉俊昊進攻美國之後，在這片裡亦鋪上了美國無盡娛樂的特有文化---娜夏一次可享受兩個同是摯愛之人的「野心」、兩女談判分別享用米奇17、18號的肉體歡愉追索、米奇17號受邀參加晚宴不斷的瘋狂進食等。

最有趣的是，最後拯救整個人類的關鍵竟然是…米奇與娜夏之間唯其才知、充滿生活趣味的做愛暗號---「C3體位」。

奉俊昊崇拜昆汀˙塔倫提諾，而這個關鍵除了是個絕佳綺思、也滲出了點接近kuso的妙味。

許多名導都會「發明」專屬於己的電影特殊醚味、亮點和特質，並持續用在每一部片中。昆汀會迅速拉近鏡頭（早期港片的通用符號）、侯孝賢一直在用長鏡頭說生活這件事、文溫德斯總是用詩意在說電影、杜琪峰總在說黑社會中的俠、成龍總會讓椅子轉好幾圈、蓋瑞奇迷戀陽剛男性與Bromance、李安總是個深掘生命痛楚的儒俠、更遑論眾所皆知的吳宇森白鴿了。

而奉俊昊的「暴力笑點」則是他獨有的特殊氣味，如《非常母親》中元斌飾演的傻子飛踢一輛豪車的後照鏡，重摔於地；或是《寄生上流》裡窮人母親端著佳餚朝後踢出一腳，讓之前的女管家重跌回地下室；而這片裡亦少不了這類誇張又帶危險性質的爆笑元素。

北野武曾說過：「笑是一種暴力。」正對奉俊昊的這個不墜招牌作了完美註解。

米奇17號曾轉述娜夏所言…之前幾號的自己有著各種不同的人格，有的愛黏人、有的鬱鬱寡歡等，像極了在電影中描繪與刻寫「演員」這個存在之一生花妙筆，著實有味。

「食與性」是人類與動物最根本的二個行動，移民艦的上位者宣布能夠成功植民新的星球後，要眾人瘋狂吃東西與性交---在深藏探討議題的本片中瀉出了十足動物性的輕擊。

米奇就像我們，在雪地裡等待著伏蟲盡快吃掉自己、以便下次的重新列印，我們總在每一天耗盡一切精神與體力後，等待著明天的到來，我們總在「等待」---多麼虛無的存在、多麼地追逐著將來到之時間的悲哀、多麼令人悲傷的真實世界縮影？

整片盡皆瀰漫著一股身不由己的哀愁與荒謬，像是每個曾被生活擠壓、扭曲與鞭笞過的人，但其內裡卻隱隱藏著一種對生命的希望，完美的悲傷瘋狂芭蕾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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