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詭事‧新專欄登場】姜泰宇/謝謝你啊,阿公

在我那破碎的記憶裡面,一個瘦小的阿公,身體一半在陰影裡,臉龐也不那麼清晰,對著我招手。(圖/Unsplash)
在我那破碎的記憶裡面,一個瘦小的阿公,身體一半在陰影裡,臉龐也不那麼清晰,對著我招手。(圖/Unsplash)

文/姜泰宇

我媽說,從小我就是個很沉默的孩子,會自己跟自己玩(這大概是因為我上面兩個姊姊,自己一個男生沒有伴吧?),嬰兒時只要用透明塑膠袋裝個蟑螂在裡頭,我就可以玩一天。稍微大一點,自己穿著雨鞋躲在紙箱裡面假裝太空戰士。即使如此,我媽還是很不能接受我的一個特別怪奇的狀況。

我非常、非常喜歡自言自語。

根據她的說法,我開口說話的時間比尋常孩子略晚,但牙牙學語時期,跟兩個姊姊不同。姊姊們感覺是在跟媽媽說話,我則感覺在跟旁邊的「誰」溝通一樣。「忙著討生活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去想到底怎麼回事。」媽媽是這樣說的。到我年紀稍長,很多記憶都缺失了,只剩下片段的畫面,有雜訊,模糊不清還帶著刺耳的高頻聲。只要我努力回想,那高頻聲就會出現,伴隨著幾乎要耳鳴的狀態。

有幾件事在我心裡一直疑惑,不知道是現實發生或者我的想像,曾經在二十歲左右,一次閒聊中與母親提起。事情是這樣的。

我是客家人,老家在新竹北埔。我是客家人這件事,跟我四十歲以後開始寫懸疑驚悚故事一樣讓人難以置信。客家人的大拜拜很有趣,在北埔的義民廟周邊,每一戶人家的門口會擺著大桌子,桌上都是食物,各種飯、麵、菜讓路過的隨意拿取,完全免費。那時個頭很小的我,跟著父母到處串門子,爸爸因為有事後來待在老家跟一大群叔伯在一塊兒,媽媽帶著我繼續晃。

經過一個尋常的住宅,寡言的我拉了拉母親的手。「媽媽,那個阿公讓我們進去吃。」我說。在我那破碎的記憶裡面,一個瘦小的阿公,身體一半在陰影裡,臉龐也不那麼清晰,對著我招手。附近很吵,人聲鼎沸,媽媽低頭看了我一眼,旋即抬頭看了我目視的方向,卻彷彿沒聽見一樣徑直往前。

「這是我的想像,還是真的有發失過這樣的事?」我問我媽。那麼久的事了,我以為她也記不清,怎料老媽瞪大了眼,拚命揮手:「那時候我都要你別說了,你記得嗎?」我搖頭。「真的會被你嚇死,哪裡有什麼阿公,別講了別講了,每次你講這個我都會怕,你也不要亂看了。」

我點頭。隨著我記憶逐漸拼湊起來,我大概想起來那時候我說完,媽媽牽著我的手緊了緊,然後很快地離開。

但我沒有說完的是,我後來還遇到很多次那個阿公。

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我大學的時候。清早騎著機車從桃園經過山路到新莊。有兩條路,一條是蜿蜒的舊路,一條是新開的大路,大路砂石車多,我多半騎舊路。那天早上,一台機車從我左側殺來,後輪勾到我的前輪,旋即車子便在空中翻滾,我也跟著滾,畫面被慢動作播放,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躺在路上。我掙扎著爬起來,覺得自己真的命大,早上這裡車流量極大,我躺在路正中央,卻沒有任何車子駛來。

待我回過頭準備牽起車頭燈都已經掉落剩下電線連著的機車,才看見那個一半在陰影裡面的阿公,在我靠近山的那個路邊,好像在對我點頭。等我牽起車子,轉頭過去,阿公已經不見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後方車子一直來,或者是剛才前面路口紅燈吧,我僥倖沒有在車流量大的時候摔車。或者是那個在陰影裡面的阿公,他試圖幫了我一把,讓我沒有發生更嚴重的意外。這件事就到這裡,本來應該結束的。那一天早上,因為我左手得扶著車頭燈,加上手腳都是擦傷,非常緩慢地騎到學校,沒想到早已遲到的我,在學校大門停車場外頭,看到了我的同學拎著早餐坐在門口吃著。

「你怎麼在這裡?」我問,一邊把破掉的外套緩慢脫掉。

「不知道啊,我來學校路上,一直聽到有人跟我說,叫我在停車場等你,你受傷了。結果你現在是怎麼樣?」

往學校醫院的路上,我們對於他聽見奇怪的聲音在耳邊,百思不得其解。那個阿公的事,我沒有跟他說。我想,這就當成是我的秘密。從此以後,每當我發生了什麼覺得倒霉的事,我都會想著,說不定這是幸運。如果沒有阿公的幫忙,事情可能會更慘更嚴重。

雖然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遇見那個阿公了。但是,謝謝你啊,阿公。

這是我的一點小經歷。每一個故事的背後,或許都有一些旅程、一些能夠探究的時刻。

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享受更多怪奇詭事的旅程吧。

●2022新專欄登場:姜泰宇,筆名駐站原創作家。從大學即開始創作。曾獲得金石堂年度暢銷男作家、入選誠品書店最愛一百小說。著作十餘本小說。繼2022年出版《鬼拍手》,決定集結經年累月撰寫的短篇,希望每一則都帶給讀者不同的啟發。每月一篇,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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