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鈞毅／觀其幽深，洞其爍火 ── 讀小說《七月爍爁》林俊頴

文｜蕭鈞毅

在林俊頴的書寫裡，火是個明確而醒目的存在，它不一定是主題，卻以溫度、氛圍、旁敲側擊的意象等型態，高強度地存在於他的小說之中。還以為《七月爍爁》會火光炎炎，實際上，小說卻聚焦於光照之下的幽深。小說以閃電為名，劃出一道貫穿家族、血系、台灣（生存）史的裂隙，從這道刺目銀白劈開的，是小說裡意欲嘗試「觀看」的深淵。

總說深淵需要凝視，但《七月爍爁》敘事者那若即若離、舉目四顧的「張望」之感，或許才是這本小說試著展現出來的，觀看的力道。

敘事者既親身參與、又從耳聞與文獻中回溯生命史。《七月爍爁》從回鄉的七舅公始，追索歷史中輻輳而出，既狹仄又綿延的斗鎮與家族，再並陳無論時間或空間都更形遙遠的，屬於敘事者的生活感悟。小說藉由兩條主線的並置對照，安排觀看諸般議題的視角：離散四處與衰老凋零的親族，身上佈滿被不同歷史經驗以年輪刻法篆雕的痕跡，是敘事者既關注，卻又經常避開視線，放任自己遊走於其他枝節的主題。小說敘事的踟躕，伴隨細緻繁複的描述——林俊頴描繪的是隨著日照角度，不停變化的枝椏光影。

儘管具體的人與事無比重要，但構成整本小說的，卻是發自內心、深植文化、來自母語（語言）的感悟。那些枝椏光影成為《七月爍爁》蓋過主線的喧囂背景，而背景的聲音，又是敘事者猶疑再三，終於（被迫）停下來觀看的，屬於歷史的幽深。

隱藏於火光閃爍背後的，是幽深。幽深的存在強迫每一個人在火光正熾的時候，意識到火焰消亡後的寧靜。那股寧靜近乎窒息，小說追索記憶，又質疑一切關於記憶的絮語，便是迴避這股寧靜的嘗試；但嘗試永遠伴隨失敗的風險，而敘事者又深知嘗試失敗的結果——一旦迴避失敗，就得面臨那股屬於歷史的，令人難以承受的寧靜——於是小說細密地處理知識、構築日常、質問理念的語句，都呈現了敘事者想延遲失敗到來的姿態。

但失敗終會到來，幽深避無可避。到頭來，再怎麼不願觀看的地帶，仍會走到不得不看的境地。

死亡、離散，在歷史之中個人的折辱、疼痛與喟嘆，這些即將消散的存在，構成了藏在火後的幽深，死者的沉默取代了火焰燃燒的劈啪響聲。因此，《七月爍爁》頂起的空中閃電，七月流火，「火」寫得再怎麼場景明亮，總能在敘事者的歧出話語與觀看視角裡，見到其中的森然。

本文作者：

蕭鈞毅
一九八八年生，清大台文所博士生。曾獲臺北文學獎小說首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首獎等文學獎若干。作品入選九歌出版《一〇四小說選》，曾任電子書評刊物《秘密讀者》編輯同仁之一。

更多精彩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5年3月號（NO.48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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