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認識日本九州的三種方法：鐵道、拉麵道、湯道

文_鄺介文/旅讀
圖_陳育陞/旅讀、Cheerimages、麥翔雲、圖蟲創意、Wikipedia Commons、AMANO Jun-ichi

道是路途、道是方法、道是技藝，九州因為道而繁榮興盛，也因為道而自成一格。自江戶時代頒布鎖國政策伊始，九州長崎成為唯一幕府不加干預的特權口岸，迎來了源自歐陸與中國的思想貨物，堪稱另類「啟蒙時代」。

如此過去的海運轉今日的陸運，如此日本的邊陲成東亞的中心，包括福岡、大分、熊本在內的九州北部，逐步養成屬於自己的方法技藝──交通的方法，養生的方法，飲食的技藝。透過鐵道、湯道與拉麵之道認識九州，它可以便捷單純，也能夠甜蜜深邃。

眼見九州新幹線即將完工啟動，並向北直通本州山陽，一路駛往大阪、東京，日本小學生間流傳著一個說法：「通車當天，如果能夠親自見證福岡南下、鹿兒島北上兩輛列車交會瞬間，奇蹟就會發生！」那係二〇一一年，因為父母離異，兩位一靜一動的小兄弟，被迫分居九州一北一南，為了實現一家團圓的願望，他們說什麼也要去到位於九州中央的熊本，在新幹線前許下心願。如此「追車計畫」一傳十、十傳百，一行小學生浩浩蕩蕩，分別從福岡和鹿兒島出發……

這是坎城名導是枝裕和作品《奇蹟》。

九州新幹線通車那天，奇蹟就會出現！

向火山許願、向流星許願、向南來北往的列車許願，奇蹟就會出現。確實九州是一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奇蹟之島：位於國土邊陲，遠離政治中樞，它便索性對外開放，迎來國際貿易；位於火山核心，至今不時噴發，它便索性設立國家公園、發展溫泉旅遊；乃至原先名不見經傳的中型城市，熊本可以透過吉祥物「日進斗金」，周邊商品賺得缽滿盆滿，而阿蘇同樣因為一輛「ASO Boy！」設計專車，成為JR鐵道公司旗下秒殺車種之一。

據樂天旅遊網站調查報告，大疫過後，東京、京都、大阪、沖繩一如預期成為台灣旅人「返鄉」首選，卻在二〇二四年第一季度人次慘跌超過三成。與此同時，選擇遊訪二線城市福岡與大分的旅客數量，卻猛爆性增長一倍以上，足見台人赴日旅遊版圖朝著關東關西以外擴張。其中，大分甚至長年久居韓國遊日首選目的地、香港遊日心水名單前三甲（僅次於東京、京都）──福岡、大分、熊本乃至整個九州北部，究竟有何魅力？

「你們家離長崎太遠是吧？」

自江戶時代頒布鎖國政策（1633~1853）伊始，日本陷入長達兩百餘年的經濟、智識、文化皆「自給自足」的狀態，除卻零星幾個破例允准的區域，九州長崎正是其中唯一一個幕府完全不加干預的特權口岸。海禁以前，長崎早有葡萄牙、西班牙傳教士相繼前來；海禁以後，則是荷蘭、明清得以合法通商。通過如此貿易「破口」，九州迎來了源自歐陸與中國的思想貨物（當然也迎來了鄭成功的爸爸），堪稱另類「啟蒙時代」，而眾多貨物當中，尤以蔗糖最具代表性。

眾所周知，因輸送絲綢而拓者稱為絲路，那麼因輸送蔗糖而開的該怎麼稱呼呢？十六世紀探索時代，海上強權逐步在遠東地區牽出一條「雅加達—台南—長崎」轉運鎖鏈，對於不產蔗糖的日本而言，甜食成為當時餽贈／賄賂官員的高尚禮品。而此蔗糖一路自長崎經小倉輸往日本內陸，隨著路途愈遠、成本愈高，直到大阪售價幾乎翻倍，各地方貴冑「擁糖自重、炫糖耀博」，甚至出現一句專門嘲笑出手慳吝之人的俗話：「你們家離長崎太遠是吧？」

上述背景可以得知，九州素來坐擁多元文化，比起東京大阪其餘大城（更別說是京都），清一色予人明亮輕盈的印象。所以能夠兼容並包，刨根究底箇中緣由，畢竟源自它交通樞紐的特殊地位。無論過去的長崎或今日的福岡，對外是海運空運，對內是鐵道往來，地理位置貌似邊陲，然而日本的邊陲，卻是更近東亞的中心，不單搭乘渡輪前往釜山只需三個半小時，福岡與上海的距離，正好等同它與東京的距離。

來也哭哭，去也哭哭

一則笑話（也很有可能是事實）是這麼說的：日本白領多以調任東京作為終身職志，那係飛黃騰達的象徵；相反的，若是收到外派九州的人事命令，幾乎搥胸頓足、泫然欲泣，自覺像是蘇軾，流放到了天涯海角。然而一年半載過後，他們反倒不願意回去了，想方設法留在當地。──調來也想哭哭，調走也想哭哭，福岡久佔各種宜居城市、美食都市、訪日滿意度、祭典遊客數、青年人口比例、物價廉宜指數榜單一席之地，不是浪得虛名。

道可道，非常道，道亦有道

回到本文最初提及的電影《奇蹟》。該片原是旅客鐵道株式會社（JR），為了宣傳九州新幹線全面通車，出面邀請導演是枝裕和所攝製的。然而劇中絲毫不見「業配」痕跡，充滿真實生活稜角，尤其小男主角許下心願說的那句「比起家人，我還是選擇了世界」幾乎引人墮淚。放在台灣市場，實在太不廣告化了，可是資方沒有因為全片缺乏各種車站特寫、車廂特寫、車票特寫、宣傳標語而不買帳，卻是鬆手提供創作者偌大舞台，成就藝術境界拉高一層的永恆記憶。

鬆手創作的還有熊本熊。同樣緣起慶祝九州新幹線，當時熊本不過是個轉運中繼小城，甚至談不上「政令指定都市」（注），為了光芒不被其他起點／終點車站掩蓋，特邀編劇家與設計師聯手構思一吉祥物，用作宣傳熊本。其實各地吉祥物何其多，熊本熊能夠回收超過一兆日圓，堪稱全球最賺公務員，正是因為資方（即熊本縣政府）全面開放當地商家無償使用，一時之間熊滿天下，種下日後成為九州第二大城的契機。

凡此種種，可以見得九州有道，而此道非常道。他們自有自的待人接物、處事哲學、思考路數，從而成就大道。於是，本期封面故事以「道」字切入，並非無中生有、道聽塗說。道是路途、道是方法、道是技藝，九州因為道而繁榮興盛，也因為道而自成一格。既邊陲又中心，使得它在互通有無的過程之間，形塑出了一望即知的「#kyushuvibes」。──無論紙上旅行或實體旅行，這個夏末，且讓我們一起咻咻咻，Go Kyushu！

注_基於日本《地方自治法》，人口五十萬以上且獲特別指定者，能夠擁有較多自治權力，類似台灣的基隆市、新竹市、嘉義市。目前日本共有二十座政令指定都市，熊本是最新的一個。

九州vs台灣KEYWORDS

九州面積幾乎等同台灣，北中南三座大城福岡、熊本、鹿兒島，無論地理位置、城市發展、人口規格、經濟布局亦像極台北、台中、高雄三城關係⋯⋯

地理｜36752km² vs 36201km²

扣除一般視為大陸的歐亞非大陸、美洲大陸、南極大陸與澳洲大陸外，以面積而論，九州本島與台灣本島分居世界第卅七名、第卅八名，相差無多，只是前者形狀稍矮胖而後者形狀稍狹長。

行政區｜8縣vs22縣市

面積相差無幾的兩個島嶼，九州只分八個行政區（含沖繩縣），台灣卻有廿二個縣市（含澎湖縣、金門縣、連江縣），可以見得前者的各行政區面積會比後者大得多。而事實上，日治時期台灣本島亦只設有五州二廳，與扣除離島沖繩之後的九州同樣，都是七個行政區。

北部大城_福岡512萬vs雙北665萬
中部大城_熊本173萬vs台中285萬
南部大城_鹿兒島154萬vs高雄273萬

沖繩縣、軍艦島、對馬島，它們都是九州？

作為日本最西／最南門戶，九州諸多離島因為介於鄰國之間，而有複雜多元的歷史文化背景，甚至讓人忘了：原來它們也是九州。比如日本極西、極南的與那國島和波照間島（同屬沖繩縣），與台灣距離僅200公里，飛行時間不到一小時。位於對馬海峽上的對馬島，距離釜山不到50公里，比起日本本土還近，島上經濟仰賴韓國程度甚於日本。而入列世界遺產的軍艦島，因採礦事業一度成為日本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由於韓籍礦工眾多，韓國曾將島上故事改編成為電影，同樣是九州轄下的區域。

隱形「台、九」線

台灣東部幹線俗稱「台9線」，而台灣與九州之間，冥冥中也自有一條「歷史的台九線」彼此牽連。本州下關與九州門司港，之間相隔六百公尺的關門海峽（徒步穿越海底隧道僅需15分鐘），因而兩地雖然分屬兩個大島，卻幾乎是一日生活圈，一般會將下關隸屬的山口縣與九州並稱。

而此下關，過去稱為馬關，也就是鼎鼎大名的《馬關條約》簽署地。該條約中重點項目之一，就是割讓台澎。據統計，日治時期在台日人超過半數來自九州，當時台人所學的日語，不少帶有九州腔調。

馬關條約

日期_1895年4月17日

地點_山口縣馬關港（今稱下關）

出席_李鴻章（清）vs伊藤博文（日）

內容_割讓台澎及遼東、朝鮮獨立、賠款兩億兩、開放七口岸

d和r，傻傻分不清楚？

現今不少台語單詞其實源自日語，然而與其說是日語，不如說是九州方言。比如關東煮日語發音為oden（おでん），台語卻譯作「黑輪／烏輪」，可見當時習慣將d的發音轉為r的發音，這是受九州人的影響。同樣例子也表現在烏龍麵，日語發音為udon（うどん），理應音譯為烏冬麵，台灣卻習慣稱為烏龍麵。而台灣人習慣以tempura稱呼魚漿製品，殊不知「天ぷら」應當是裹上木薯粉後下鍋的炸物，而這也是西日本才有的說法。

鹿兒島英雄戀上宜蘭少女？

日本維新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好萊塢以其為原型拍攝《末代武士》轟動全球。傳說他曾經流放台灣，於南方澳上岸，祕密與該地平埔族少女育有一子。軼聞經林正芳《宜蘭的日本時代》一書考證應屬無稽之談，但西鄉的長子菊次郎確實曾經擔任宜蘭廳長五年之久，隨後才返回老家鹿兒島。

九州故事vs台灣場景

改編自遠藤周作同名小說的電影《沉默》於二〇一六上映。故事背景設定在江戶時期的長崎，當時基督教徒／天主教徒遭到政府迫害，只能轉入地下活動，或者必須公開拋棄信仰。電影由奧斯卡名導馬丁史柯西斯執導，卻遍尋不著合適的拍攝地點，經由李安遊說及引薦，最後選定在中影文化城、貢寮、瑞芳、雙溪、金山、萬里以及花蓮等地取景。

九州媽媽vs台灣神明

相信你不會錯過上一期精彩的封面故事〈成功來了〉吧？九州平戶出身的孩子，日後竟成萬千台灣信眾膜拜的對象，是不是又一條隱形「台、九」線呢？

カステラvs蜂蜜蛋糕

台灣口中的長崎蛋糕其實不是來自長崎，日本口中的「台湾風カステラ」其實也不是真的カステラ。前者是台灣本土發明的蜂蜜蛋糕，後者則是夜市或老街常見的古早味現烤蛋糕。

十六世紀，葡萄牙人經長崎傳入來自伊比利半島的糕點カステラ，僅用雞蛋、糖與麵粉製作，對於不產蔗糖的日本，甜食是高級贈禮，雞蛋也是珍稀物資，因而當時甚至有攜帶カステラ探病的習慣──因為覺得有益健康。カステラ於日治時期傳入台灣，經過數十年醞釀改良，加入蜂蜜、牛奶、香草提味，而成如今稱為「長崎蛋糕」的蜂蜜蛋糕。其實，真正的長崎蛋糕完全不含蜂蜜與牛奶，而真正的蜂蜜蛋糕也比カステラ來得鬆軟輕盈。

●文章授權轉載自《旅讀or》雜誌第151期：道道道，到九州！，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