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人物/蘭陵四十 金士傑舞台上咀嚼生命 展演真實

金士傑笑說現在為了孩子,不想花太長時間出遠門拍戲,成了眾人口中的「串戲大王」。 攝影/沈昱嘉
金士傑笑說現在為了孩子,不想花太長時間出遠門拍戲,成了眾人口中的「串戲大王」。 攝影/沈昱嘉

創辦蘭陵的起點

這種對知識很飢渴的狀態一直維持到我當完兵,後來我去的牧場養豬,再後來到台北做些苦力零工。成立「」前,我以各形各狀的行業來從事我的文藝青年大夢,像是搬沙發、扛地毯,守倉庫、趕豬、餵飼料,這些零工在當時都算是我的副業,幫我賺了錢,在我回到家休息、洗完澡後,拿出來讀的書才是我的主職。

「蘭陵劇坊」成立時我還不到三十歲,這個起步其實算晚了,因為我不是讀出身,所以我早前好些年是在基督教團幫忙,當時劇本是張曉風編寫,團隊是她先生林治平教授組織,1974年的台北,大概只有他們的作品是被大家期待的,那種不斷推陳出新的狀態和追求藝術突破,讓很多人才都擠到他們那邊去,我也在那學到一些東西,1980年我就正式成立了「蘭陵劇坊」,開始做跟創作有關的活動。

我那時是蘭陵的召集人,每一齣戲由我來策畫、導演跟編劇,是統籌,也是打雜,還是皮條客!我路上只要看到不錯的人,就會上前問:「要不要來我們蘭陵啊?」看完人家演出就跑去後台跟人哈拉,誇獎對方一番,他就覺得欸這個陌生人言之鑿鑿,好像我那麼一點小小手藝被他全看到了,有種被賞識的感覺,有時候我們就留個電話。

其實我個性不是會主動打電話給別人的,但蘭陵成立時,我不客氣把他們的電話全打了。那些人確實不是普通容易的人,倔得不得了,非常賞識你但不見得覺得我要跟你來做這工作,因為非常現實的是:「你有錢嗎?」

說真的,當時我自己都吃不飽,我在那扛東西做苦工,賺的錢都是很輕的,風一吹就跑了,我連養自己都很小心,但是我心中一點都不猶豫,我就是覺得搞戲劇不需要錢。不說別的,現在此刻這一秒鐘,我在你面前,我要開始演了,我演完之後會說:「你願意付費就付費,剛才我那十分鐘就是在演出。」這個舞台可以在馬路上、可以在火車站,也可以在家裡客廳,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賺錢,完全不覺得丟臉,且我會讓你覺得你錢丟得多值得,而那就是我喜歡的。

首檔演出引發轟動

蘭陵第一個演出叫《荷珠新配》,當時媒體、藝人都對我們非常支持,可能台北的舞台上,突然來一票生力軍,有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荷珠新配》是個老段子,一個很短的玩笑戲,我看完心中滿有感的,就把老劇拿來對照,看哪些我要留、哪些我要換成別的,編織出另一個比較現代化的結構。

寫到第四場最玩笑跟滑稽的戲時,朋友就建議我請幾個演員先來念念劇本,當時來了幾個世新的陌生面孔,一個叫李國修、一個叫李天柱,兩個人上去讀,一讀我們全部人就翻倒了、笑歪了!他倆在台上耍寶,一點也沒客氣,咕唧來咕唧去,李國修那個身體翻來倒去的,簡直不像人,像個節肢動物,太好玩了!

看完那場戲大家樂不可支、信心大增,回家沒幾天就把劇本完成了,開始正式排。劇本裡用了一些很好笑的現代化處理,老戲包裝,音樂全都古典,但中間穿插一些流行歌曲像《榕樹下》,一個嗩吶在那邊吹。反正古跟新揉合在一起,亂七八糟的一個景觀,荒唐有趣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重要的是演員的表演都流暢自然,因為我們上了一年半吳靜吉指導的表演課,大家都對肢體表現、站在人前表演的理解不一樣了,我們特別不肉麻、特別不話劇腔,就好像生活裡面講話,不像在演戲了。在南海路藝術館,我看見前面幾排觀眾笑到沒有一個坐在椅子上,多少年來沒有這樣過,他們都瘋了。

不走大家期待的路

《荷珠新配》成功後,大夥其實期待蘭陵可以繼續走那種「舊戲新解」的路線,讓古老的文化在我們手上不但沒有斷,還能有新的面貌。我有一部分這樣的文化責任,但沒有完全,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我不喜歡被人家扣帽子,一旦被扣帽子就要做民族英雄,我不喜歡當民族英雄,我喜歡當一個不要按時間打卡上班的人,我不喜歡被體制約束,我想自由發揮,不要去規定我的問題要朝哪個方向想。

可能也是不夠合群的這種個性,造就蘭陵好幾個戲的風格常跳來跳去,你以為接下來要搞這個戲了,結果搞了西方的默劇,還是歌舞劇,或是後現代的符號劇。原因就是我不想變成某種東西的代言人,不想成為那種專家,我喜歡到書店裡頭晃,找我要讀的書,為我的興趣服務。

1991年,成立十年時蘭陵解散了,大家解甲歸田,蘭陵的子弟兵也開枝散葉 ,李國修出去組織了「屏風表演班」、劉若瑀的「優人神鼓」,接著趙自強的「如果兒童劇團」、李永豐的「紙風車劇團」,還有果陀、表演工作坊、綠光劇團、金枝演社、台南人劇團等等,這個開枝散葉也讓我心情打得滿開的,就是我沒有這個門戶之見,因為每一個家幾乎都跟我們沾親帶故,我也不分誰是直系旁系,反正有需要我們就幫忙,彼此也互相流動。

我覺得這是健康的,他們出去了,這棵樹反而變得更壯大,對於台灣戲劇的提供也會更豐富,更開闊,因為他們每個人是不同的。不同的人生態度、價值觀和生命感受都會造就出不同的作品、指導出不同的子弟兵,就藝術來講,不同是好的,同,你要小心了,那可能會故步自封、停止進步,還有太多的自我主義會發生。

蘭陵劇作《懸絲人》。圖/蘭陵劇坊提供

「蘭陵四十」再述生命故事

今年是蘭陵四十年,當年成員金士傑等人重新詮釋名作《演員實驗教室》。圖/兩廳院提供

1983年蘭陵曾推出一齣戲叫《演員實驗教室》,在蘭陵四十這一年,我們重新演出了這齣戲,這戲有相當濃厚的蘭陵風味:集體創作、集思廣益且發自生活,把生活的原樣搬上台,也回頭向生活鞠躬。當年台上十多個演員,如今每個演員年紀都很大了,故事自然也跟當年不同,可能是回顧一個失戀的故事、一個家變的故事,當事人的生命態度將會改變故事的敘述方法。

整齣戲的第一句台詞就是我,我演的是開場白:「我七十歲,家裡有老有小,老的106歲,小的小學五年級。我這工作沒有退休金、沒有終身俸,為了養活家裡老小,我這些年時不時就飛到對岸去拍一些片子賺點錢,也就時不時會進出機場,因為捨不得離開家呀,每回在機場碰到家長帶一個孩子跟我擦身而過,聽到孩子叫一聲爸爸,我的眼睛就緊緊盯著那孩子,那視線就分不開,心如刀割。」

我講的是我的台詞,也是我生命的真實,到這個歲數的我的某一個狀態。當這故事敘述往下走的時候,會引導出另外一個生活故事出來,我沒有虛構一個字,台上每一個人都是這樣,但每個人的故事方向和敘述方式都不同,也讓這齣戲變得有趣。

孩子讓心變得柔軟

金士傑笑說現在為了孩子,不想花太長時間出遠門拍戲,成了眾人口中的「串戲大王」。 攝影/沈昱嘉

老實說,我本來大半輩子是不在乎銀子這件事的,但自從年老成婚、生子,一輩子不跟金錢打交道的我也開始屈就,怕自己有生之年的時間不那麼長,我這做父親的得給他們一點溫飽,提供我能提供的。因此在接片上就打寬了一些限制,沒那麼寬但稍微寬了,所以公公也演、婆婆也演、爸爸也演、媽媽也演。

金士傑(左)曾參與客串電影「花甲大人轉男孩」。圖/氧氣電影提供
金士傑(左)與郭采潔在「愛造飛雞」演繹忘年曖昧情。圖/華納音樂提供
金士傑曾以電影「繡春刀」入圍第51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圖/金馬執委會提供

但我有個對自己不利的限制,就是每次劇本拿給我看,一旦拍攝天數超過十幾天,我就知道這個接不得了。我老了、心軟了,離不開我孩子太久,我想他們,所以我變成江湖上一個很奇怪的串戲大王,常有人問「你怎麼每個戲都是去客串?你就不能好好正經演個什麼嗎?」天知道我就是做不到,要跟孩子分開這麼久,太可怕了。

我想,賺多賺少都是賺,我不想賺那麼多,賺一點也夠活、夠用了。以前我不碰手機跟平板,後來我開始晚節不保,遠行時就學著用手機跟孩子們視訊,「你看爸爸在刷牙,看到我沒有啊?」前陣子有些問題住院了幾天,也被我家孩子逼著要學打字,問我幹嘛幹嘛,結果光要回個:「我還好,該睡了吧。」就花了我十多分鐘。

其實我人生沒什麼計畫,有的話就是「繼續活著」吧。日進斗金是好事,當然也不見得很好,有的人賺太快,不見得消化得了,他會不認識錢,不懂什麼叫價值,對我來說,你這一輩子為了什麼走,才是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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