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精選／台南獨有下午茶點心 傳承近百年的香腸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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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昱良

我的童年裡，有一座彎彎繞繞的小巷作伴。

一大清早，器皿碰撞聲、推車聲響，輾過巷底的石磚，撞開我的思緒。

臺南中正路上的這座市場，那塊寫著「點心 ‧ 香腸熟肉」的老招牌下，有阿嬤矮小的身影。她彎著腰，坐在攤仔旁的水龍頭下清洗腸衣：先以明礬，再用鹽巴醃漬，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每天照起工。

「頭家，來兩盤『滷熟肉』!」人客喊。在地臺南人的說法，其實就是所謂的「黑白切」。

阿嬤說，米要先浸，若無袂Q。

「為啥物？」

「和土豆要先煮過才包同款道理。」

「土豆要先煮？」

「要啊！」阿嬤意味深長地說:「就親像人，要經過時間磨練。」

我看著阿嬤拿著漏杓，另手在米湯中，一套一套地，將糯米灌入腸衣。阿嬤的一生，都奉獻在這裡了。三四十年來，始終如一。

升上國中，阿叔教我做蟹圓。鴨蛋、蝦仁、油絞、荸薺，放入碗裡，在時間裡均勻攪拌，再順勢倒入鐵盤裡炊蒸，記憶很快地成型。擺上桌，吸睛又討喜，真合老臺南人的口味。阿叔說，遮就是臺南人咧講的，有蝦沒蟹的「蟹圓」。

「阿叔，阮的生意為啥會這呢好？」

阿叔說，五十年前，阿公便挑著扁擔沿街叫賣，後來市場繁華起來，鄰近臺南客運地段好，很快地便打響了名號。

「後來嘞？」

聽阿叔說，我才知道，90 年代，附近商圈開始移轉，米糕、鱔魚意麵、赤崁棺材板紛紛移居陣地，整座市場一下開始沒落，攤仔的生意也備受考驗，是阿嬤的堅持，天天顧頭看尾，終才堅持了過來。

「人生就是按呢啦，」阿叔感概地說:「有起有落。」

往後幾年寒暑，我早上跟著阿嬤洗碗，下午清閒時段便跟著阿叔做事。偶爾，仍感到鬱悶，阿爸阿母不在身邊，阿嬤阿叔也忙，沒空理我，便獨自走進這座市場，在彎彎繞繞的小巷裡，逗留，小吃攤、服飾店、冰品店......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一個迷失的少年，在青春期的小巷裡，找不到安定之所。

時間在小巷裡一天天地過去。

所幸升上高中，阿叔耐心地帶著我，心情和定性已然穩定許多。我持起菜刀，糯米大腸、粉腸、蝦捲，被切成一塊塊小巧可口的時光片段，擺上碟盤，當年的記憶一入口，牽引出的，是時光裡的滋味。日日忙著，在現實悶熱的鍋爐前，我終才慢慢體會，眼前人客絡繹不絕的景象，並不是必然。

在這條深巷裡，我慢慢找回了當年的自己。

沙卡里巴市場，這塊傳承了八十年的老招牌，有府城人的舊記憶，也有我的童年。清晨的天光探臉，那抹駝彎的身影照起工，為老市場裡的喧囂佔位。如今，我已然懂得坦然面對，在時光裡，那一座屬於我的繁華歲月。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一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