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科學怪人！《科學愛人》變AI性愛機器人 作者成跨性別者

文／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

歡迎來到田納西州曼斐斯市。

我前來參加全球機器人科技大會。

大名？

芮．雪萊。

參展廠商？展示人員？採購？

媒體。

有的，有您的大名，雪萊先生。

是雪萊醫生。唯康信託基金會。

您是醫生？

是的。我參加大會是想瞭解機器人如何影響人類的身心健康。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雪萊醫生。而且別忘了還有靈魂。

這我就不敢說是我的專業領域了……

人人都有靈魂，哈利路亞。好的，請問您的採訪對象是？

朗恩．洛德。

（電腦花了點時間跑出朗恩．洛德的資料。）

是的。有的。A級參展商。洛德先生會在「成人未來區」等您。這是展區地圖。我是克萊兒。我就是您今天的負責窗口。

克萊兒黝黑修長，是個大美女，一襲合身的深綠短裙與淡綠色的絲綢襯衫。我很高興她是我的窗口。

克萊兒用修剪整齊的手俐落寫下我的名牌。手寫字，在充滿未來感的科技展裡真是老派得出奇，但極其溫暖有人性。

克萊兒——抱歉——我的名字不是芮恩，只有芮。

很抱歉，雪萊醫生，我對英國人名字不太熟悉⸺⸺您是英國人對吧？

是的，沒錯。

您的口音很可愛。（我微笑，她也笑了，）

這是您第一次來曼斐斯嗎？

對。

您喜歡B．B．金嗎？強尼．凱許？我們的「王中之王」？

馬丁．路德．金恩博士？

呃，我說的是貓王——不過您倒是讓我注意到，我們這裡確實有不少所謂的「王」——或許因為這樣，此地才叫曼斐斯吧？——畢竟如果以古埃及的首都為名，總應該要看到一些法老王什麼的——對吧？

命名就是權力的象徵，我對她說。

真的是這樣。這也是亞當在伊甸園的任務。

沒錯，為萬事萬物命名。性愛機器人……

您說什麼？先生？

妳想亞當當初料得到有這種東西嗎？狗、貓、蛇、無花果樹，性愛機器人？

他省了這等折騰實在萬幸，雪萊醫生。

沒錯，我也認為妳說得對……告訴我，克萊兒，為什麼這裡要叫做曼斐斯？

您是說一八一九年，建城的時候嗎？

當她說話時，我在心裡看見了一名年輕女子從濕漉漉的玻璃窗後遠眺湖面。

我對克萊兒說，是的，一八一九年。《科學怪人》一歲大。

她皺眉：我沒聽懂，先生。

小說《科學怪人》在一八一八年出版。

螺絲穿過脖子的那個怪咖？

也算是啦……

我看過電視影集。

牠也是我們今天人在這裡的原因。（聽到我這麼說，克萊兒滿臉疑惑，於是我向她解釋。)我指的不是哲學上的為什麼我們存在這裡——我指的是機器人大會為什麼要在這裡舉辦。在曼斐斯。策展單位就喜歡這樣；連結城市與展覽主題。曼斐斯與《科學怪人》一樣都兩百歲了。

您想說的是？

科技。AI。人工智慧。《科學怪人》為我們打開了創造生命的想像願景——第一個不屬於人類的智慧體。

那麼天使呢？（克萊兒嚴肅地望著我。我遲疑了一會……她在說什麼啊？）

天使？

沒錯。天使就是不屬於人類的智慧體。

哦，這樣啊。我是指由人類創造，第一個不屬於人類的智慧體。

曾經有天使來拜訪過我，雪萊醫生。

真是太棒了，克萊兒。

我對人類想扮演神的角色這種事非常不以為然。

我懂。希望我剛才沒冒犯到妳，克萊兒。

她搖搖頭，油亮烏黑的長髮隨之擺動，一面指著城市地圖。

您問我為什麼他們在一八一九年就叫它曼斐斯——答案是因為我們座落在河畔——也就是密西西比河——古老的曼斐斯也在尼羅河邊——您有看過伊莉莎白．泰勒扮演的埃及豔后嗎？

有的。

您知道那些都是她自己的珠寶嗎？真的很誇張耶。

（我也覺得很扯。）

沒錯，都是她自己的，大部分都是李查．波頓送的。他是英格蘭人。

威爾斯人。

威爾斯在哪？

一樣在大不列顛島上，但不是英格蘭。

我每次都搞不懂。

聯合王國：聯合王國由英格蘭、蘇格蘭、小部份的愛爾蘭與威爾斯組成。

原來如此……呃……好喔。我近期應該是不會去啦。所以我不用擔心走錯。好了，我們來看看地圖吧，這裡就是我們現在的位置，有看到三角洲地帶嗎？這也很類似埃及曼斐斯附近的尼羅河岸區域。

妳去過埃及？

沒有，但我去過拉斯維加斯。栩栩如生。跟埃及超像的。

我聽說賭城有個動畫版的獅身人面像。

沒錯。

那就可以稱之為機器人。

你想叫它什麼都好，但我不會這麼說。

妳對這城市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嗎？妳的曼斐斯？

我希望自己瞭解得夠多，雪萊醫生。假使您對金恩博士有興趣，您一定要去國家民權博物館走走，它就座落在原洛林汽車旅館的位置，也是他被暗殺的地點。您去過嗎？

還沒。

您去過優雅園了吧？

還沒。

比爾街？曼斐斯藍調發源地？

還沒。

您生命中有好多「還沒」喔，雪萊醫生。

她說得對。我這輩子總是模擬兩可、牆頭草、腳踩兩條船、猶豫不決、不是處於過渡，就是處在實驗階段，幾乎可說是新創公司（難道算是科技新貴？）。

我說，生命只活一遭是不夠的……

她朝我點點頭：嗯哼。可不是嗎？就是這樣沒錯。但別氣餒。看不到終點的人生才更教人絕望呢。

克萊兒望向不遠處，眼神自信閃亮。她問我願不願意星期天和她一起上教會。真正的教堂，她說，不是白種人那些連外表也刷得白燦燦的教堂。

她的耳機噼啪作響，某人傳來我聽不清楚的指令。她轉過身去，透過擴音喇叭宣佈事情。

我的心思繞著沒有盡頭的人生以及不只一遭的生命打轉，我們對兩者的欲求有何差別？能否同時擁有二者？

也許同時存在兩個我。要是我能複製自己——上傳我的心智、3D列印我的肉體，那麼一號芮走進優雅園的同時，二號芮正瞻仰著金恩博士聖地，三號芮則在比爾街賣藝，演奏藍調。隨後，三位芮可以聚首見面，分享一天的經歷，再組裝回原本的我，也就是我認定的真我。

你的本質為何，你如何構成，

讓數百萬計陌生身影追隨著你？

克萊兒轉頭對著我微笑，我開口，但其實是講給自己聽，我不想永生不死。

您說什麼？她俯身靠向我，眉頭緊皺。

我說，擁有看不到盡頭的人生。我不想永生不死。

克萊兒點頭，揚起畫得完美無瑕的眉毛：

嗯哼。我打算與耶穌同在，但您請自便。

謝了，克萊兒。妳參觀展覽了嗎？

沒有，我是場管，不是主辦單位的人，所以對要舉辦的活動我知道得不多。

妳看過機器人了嗎？

自助餐廳有機器人服務，用餐經驗很差。

怎麼說？

例如它們送來你點的「蛋」，你說：嘿！我沒點番茄啊！它們只會回答，謝謝您，女士。祝您今天愉快！然後就往噴水池滑走。它們用滑的，因為它們還不會走。

對，它們不會走。走路對機器人很困難。但要有耐心，克萊兒，記住——機器人只要碰到意想不到的事就很難運作下去。

克萊兒瞪著我，彷彿我是什麼需要特殊照顧的病人。

連一顆番茄也意想不到？

重點不是番茄——是妳對番茄的反應。

克萊兒搖頭。知道嗎？醫生，我媽一輩子都在深夜餐館工作。從傍晚六點忙到早上六點，才餵飽了我們一家人。她單手就可以將醉漢扔出門外，另一隻手還能抽空幫忙餓肚子的小朋友。她沒念多少書，但她的人生智慧可半點不假。

這是很好的觀點，我回答，我尊重。

而且這裡本來甚至沒我的事，克萊兒說。我是緊急支援組。我從全球燒烤冠軍錦標賽被調了過來。

哇！燒烤大賽！

就是啊，克萊兒開始滔滔不絕。曼斐斯一年有超過十萬名觀光客前來角逐冠軍——壯觀的燒烤場面——您不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

我一開始在醬料組——我負責醬料摔角大賽——把四十加侖大桶裝的燒烤醬倒進場子裡，然後跳進去混戰！沒錯，直接跳進去！狠狠幹上一架！場面很混亂，但是超級好玩。

克萊兒，妳有親自下場打醬料摔角嗎？

親自下場？沒有啦，雪萊醫生。

但妳辦了這場比賽！

不行啦！我只負責競賽籌備。

哦。我懂了。（暫停。）味道不錯吧？那些醬料？

那當然！你身上的味道得花好幾個星期才會不見，這期間城裡每條臭狗都會跟著我回家。不只四條腿的，兩條腿也有，懂我意思吧？我負責整個活動進行——拉贊助廠商、說明展示、籌備比賽、準備獎品等等。

妳太強了，克萊兒。

我也覺得。我是自己領域的專家。

妳看起來就像個專家。也許是髮型的關係。妳的髮型很上道。

謝了，雪萊醫生。您還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妳願意陪我一起逛展覽嗎？也許會讓妳稍微改觀。我可以一面解釋。我對機器人還算懂一點皮毛（愛情就一竅不通了）。

我是基督徒，雪萊醫生。

《聖經》沒有反對機器人啊。

《聖經》裡頭說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麼形象。這是十誡之一。

機器人算是偶像嗎，克萊兒？

它跟上帝賜予的人類形象幾乎一模一樣。

像到栩栩如生？

我不會把這種外形的相似稱作「有生命」。如果我們說機器人有生命，就是在自欺欺人。只有神可以創造生命。

克萊兒，妳確定嗎？

我不想冒險，雪萊醫生。我得為我死後的永恆著想。

從長遠來看是這樣沒錯……

沒錯，就是這樣。

一位身穿緊身皮褲與寬版鹿皮流蘇外套的年輕女子衝到櫃檯前，打斷了我們，她甚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打擾了我們的談話。

她說，我要找「智能愛動」，他們的攤位在哪？

克萊兒回答之前深吸一口氣。小姐，您是參展廠商、展示人員還是採購？

我有急事！

哪方面的急事？

女子皮衣皮褲下的身軀氣得發抖，她說，我不小心把照片貼到臉書上了，我那時正在用「智能愛動」，除了兩條流蘇外，全身光溜溜的。

那可很不「智能」，我插嘴。

女子狠狠瞪我。

這嚴重侵犯我的隱私！我需要跟攤位上的展示人員反映！他們之前教了我怎麼使用按摩棒上面的鏡頭。我知道它有遠端遙控功能。但他們沒告訴我要是沒有重新設定，它就會自動遠端上傳到我手機的預設軟體。

克萊兒緊抿嘴唇，走到電腦螢幕前。我看見她修剪整齊的手指一個一個字地打出「智能愛動」。我問女子——弄清楚這些事就是我此來的任務——為什麼會有人想用附鏡頭與遠端遙控的情趣按摩棒？

她的表情綜合了憤怒與輕蔑。說道，遠端性愛。

什麼？

她問，你從來沒聽過遠端性愛嗎？

很抱歉，從來沒聽過。但我是英國人。

她聳起眉毛，彷彿說道：那你跑來這裡幹嘛啊？大哥？

她嘆了口氣。（非常沉重的一口氣。）她解釋，這東西的概念呢，最主要就是與自己的伴侶，或伴侶們，可以各自在不同地點，享受性愛遊戲。感覺就像跟他們共處一室——一起做愛做的事。

真的嗎？

真的。而且還能分享照片。

給臉書上所有的朋友？

這根本不干你的事好嗎？

但妳現在才來講究隱私也有點遲了吧？

我還以為她要揍我了。還好克萊兒重新加入戰場。

小姐，請問您的大名是？

波莉 D。就只有姓氏縮寫的字母D。我在名單上。

我們沒有什麼名單，小姐。

貴賓名單。我替《浮華世界》雜誌工作。

我們沒有什麼貴賓名單，D小姐。我已經連絡了這間公司。「一槌定陰」不久就會派人過來。

哈哈——好個一語雙關，克萊兒，我說。

現在連克萊兒也瞪著我。她交叉雙臂，一副準備對我說「謝謝再聯絡」的姿勢。

我還有工作要做，雪萊醫生，我想您也該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成人未來區」在您左手邊，沿路都有指示標誌。

他是搞色情產業的嗎？波莉D問。我是說，他很明顯不是真正的醫生。這傢伙到底是誰？是那種色情片裡的變態怪醫嗎？

我沒理她。多謝妳的協助，克萊兒。祝妳好運喔，波莉。

我轉身離開，聽見身後傳來一聲：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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