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溫美玉》我幫「CEO們」上的一堂課

文／溫美玉

我受邀發表演講，主題為「為什麼我們需要小學老師？」

「天哪！那不是大企業家郭先生嗎？」一到現場，驚見座上賓竟然是赫赫有名的首富，再往旁看過去，一桌桌坐的都是大有來頭的CEO們。

「他們想幹什麼？為什麼請我來報告？」我心裡不免嘀咕著。

「小學老師能跟企業經營扯上什麼關係？」我感到納悶。

「我不能漏氣！我一定要大聲告訴他們，小學老師有多了不起！」經過三十年的教學，我再也不小看自己了！

「各位同學，『蘿蔔』的注音怎麼拼呢？接下來，請各小組拿起桌上的卡牌拼出答案，計時三分鐘！』

現場一共分成十組，大家聽到遊戲規則，發揮企業經營的精神，立刻動了起來。

「應該是『ㄌㄨㄛˊ ．ㄅㄨㄛ』才對吧？」

「才怪！我都聽人家念『ㄌㄨㄛˊㄅㄛ』啊！」

「為什麼『蘿』有ㄨ，『蔔』就沒有ㄨ呢？太奇怪了？」

小組內部冒出分歧與質疑的聲音，教學多年，我老神在在，繼續觀察並欣賞這樣的教室風景。

「咦？除了蘿蔔的蔔，好像還有一些字，比如：婆、魔、佛……也沒有ㄨ。」

「還有很多就有ㄨ啊！比如，奪、陀、挪、國……，這其中有什麼祕密嗎？」

彷彿發現新大陸般，傳出一陣陣激動且興奮的聲音。

「時間到！各組請出示答案。」我微笑指示。

「經過討論後的答案，每一組的答案都是對的！你們太棒了，掌聲鼓勵自己吧！」我發自內心讚賞每一組的成員。

很難想像，這些早已身經百戰、叱吒風雲的商場鉅子，知道自己答對，還童心未泯的互相擊掌！

「溫老師，雖然我們答對，其實是死背硬記，或者說是早已經知道兩個字的正確唸法，不過，我們發現這裡面應該有些什麼規則是我們不知道的，到底是什麼呢？」一位年長的企業家發問。

果然是企業家，根本不滿足於僥倖或已知，就是要追根究柢。

早已做好準備的我，立馬播放魏瑛娟老師設計的「注音符號魔法村――ㄛ的故事」動畫影片，這是專為克服注音混淆的教學動畫，學習效果好又充滿童趣，果然緊緊抓住這群好學的企業家目光。

「哇！隔行如隔山，小學老師果然是專業，而且還搭配動畫。」

「溫老師很厲害，讓我們自己發現問題！」

「溫老師巧妙的用合作與競爭，讓我們感覺緊張刺激。」

「我有被剛剛的讚賞打動，溫老師很懂學習者心理喔！」

「溫老師就是在培養我們企業需要的CEO人才！」

這些企業家紛紛搶著發表自己的大發現，我根本無法插話。

「同學們，為什麼我們需要小學老師？」我正要開始發表演講，突然發生大地震，「喔――伊――喔――伊――」的聲音穿入雲霄，天旋地轉間，我和所有人一起推擠呼喊著……

驚醒後睜開雙眼，我躺在暖暖的被窩裡，這是入冬以來臺南第一個最冷的清晨。十二月初的星期六，時間約莫八點。

這是一場夢，這場夢意味著什麼？

曾經，我不是好老師

這本書是我人生至今最重要的一本著作，也是三十年教學生涯的深刻省思。書中除了偶有提及成功的喜悅，更多是自我坦露犯傻跌撞、惶惑不安的時刻。

正是這些再真實不過的故事，讓我的職業生涯彷彿成了企業與人生的CEO培訓，退休後我旋即成立「腦力集教學有限公司」，一肩擔起公司執行長的任務。

「不小看小學老師的工作，才能把學生的未來放大！」恩師吳英長老師說。

謹記著這句話，我的課堂，每個孩子都是我眼中未來的「CEO」，不只是經營職場，更是自己人生的主宰者。

當家長和老師還在擔心小一新鮮人是否能適應新環境時，我讓小一生自己設計注音符號闖關遊戲。他們必須自己把注音學習和遊戲結合，才會好玩又有深度，這不就是現在最時尚的「素養教育」？

然而，在如此人本又正向的班級教學與經營之前，我曾經是隨時都想拿起棍子打學生的老師。

南大附小原本就有每週安排學生即興演講的訓練，在我退休的前三年，發揮創意調整了訓練方式，請學生每週拍一支兩到三分鐘短片上傳班網。不僅學生拍得開心，家長回饋也很正向，「超越學校學習，提升口語表達能力，更重要的是孩子有了自信」。

這些孩子是幸運的，殊不知，為了讓更多年前的學長姊能夠大方表達，我曾經極盡所能的用言語斥罵羞辱他們，迫於我的淫威，他們用著憤恨不滿的聲音朗讀課文，此刻我的耳邊依稀還能聽見。

隨著時代進步，創業不分年齡，熱愛嘗鮮的我自然不放棄任何教學的契機。為了讓小四的孩子體驗自己賺錢的成就感，我讓他們自己一個人或找同學合作，策劃一個收費夏令營，教室彷彿成了創新的孵化地。這也是退休前三年的教學。

大膽的夢想能開出這麼美麗的花朵，我著實驚喜也羞愧。

回想起最初四年任教於彰化南興國小，學生有一大半都來自代工家庭，他們的家裡放滿模具、布料、食品加工……等材料，可是，我只顧著打罵學生沒有寫作業、嫌棄家長不懂我宏大的教學理想，對於眼前現有的資源，就像空氣般視而不見。

也許，沒有人天生就能當好老師，再多的才華、智慧與勇氣，都得經過漫長的淬鍊才能成熟。就像企業的CEO，不管讀過多少書、上過多少課，真正到了職場應對，還是常常得從失敗開始。

尼采曾經說，離每個人最遠的，其實就是我們自己。

退休成立新創公司，很不幸再次經歷初學者的失敗與痛楚，然而，不同於三十幾年前的無助，我已經擁有能夠很快復原又重新站起的能力與勇氣。

相較於初任教師的慌亂，現在竟能將挫敗視為理所當然，心態上的落差引起我極大好奇與反思：有沒有可能「痛」根本不是疾病，而是療癒的過程？

老師的工作看似單純，卻非常複雜又瑣碎，尤其小學老師面對的不只是孩子，還有背後的家長，而孩子的抽象理解系統尚未健全，如何把生硬的知識有效轉化出趣味，認知、情意、技能三大考驗，無時不讓老師竭盡心思。

剛開始當老師的幾年，開學前總會給自己立下目標：一整天沒有罵人，更好是沒有生氣，最棒則是整天保持著愉悅的心情。

慢慢的，我明白做為一個老師不可能沒有遇到困境。我必須不斷為專業增能，敦促自己掌握更強大的知識傳達能力，並且更能「共情」眼前的學生，以及能更有智慧的與家長對談。

教學是一段艱辛的旅程，也是一段讓心智成熟的旅程。

三十幾年中，我經歷過一連串艱難乃至痛苦的省思與轉變。最終成為了更稱職的、更有同理心的老師，也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從挫折中得到智慧，向過去道別

漫長的旅程之中，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呢？

這本書坦露我在職涯中如何一次次跌倒又站起，這些歷程累積成為我的人生能量，讓我退休後再次出發。

很感謝天下文化鍥而不捨的信任與陪伴，兩年來我和編輯郁慧無數往返拉鋸，恐懼與放棄的念頭起起落落。不願也不敢回頭檢視過去，腦海不時飄過許多令人窒息的教學片段，比如，瘋狂的拿起棍子打人、機關槍般的惡毒言語無情掃射學生……

「真誠是生命的藥。」我的腦海閃過心理學家史考特•派克（M.Scott Peck）的話。

直到轉身釋放並擁抱那些壓抑的情緒，我發現，所謂的圓滿，不是一開始做對了什麼，而是用最溫柔的方式，好好向過去道別。

與其說這是一趟回顧，不如說是一場新生，如同一路寫來，當我又慣性落入老師的坑，想要教大家怎麼完成教學任務時，「不是做了什麼，而是思考了什麼」，編輯郁慧總會溫柔的提醒我。

如果這本書對您有所幫助的話，我最大的期盼會是：療癒與肯定。

人生選擇錯綜複雜，走進學校當老師，有人是深思熟慮後的抉擇，有人是現實逼迫下的妥協。

不管是哪一種選擇，永遠懷抱熱情，孩子就會回饋我們真心與愛；只要對教育充滿期待，願意屢敗屢戰，您會發現挫折終能化成智慧，堅持獨特必能綻放自我。

磨難與衝擊必定是教學常態，除非真誠面對與梳理，接受自己的不足，方能找到通向自己未來的道路。不僅在職場上，即使在生活中，也期盼我的故事，能助你成為人生的CEO。

●本文摘選自天下文化出版之《成為溫美玉》，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