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脫》二戰期間首創大規模捐血機制的輸血教母──珍妮特.瑪麗亞.沃恩

九品脫，是每個人身上平均擁有的血液量，它可以乘載生命，也可使人致死；可能枉流，也可能比石油更加珍貴；能挽救性命，也能傳遞致命疾病。

珍妮特.瑪麗亞.沃恩女爵士(Dame Janet Maria Vaughan)，曾任牛津大學薩默維爾學院長，是她，策劃戰時供血系統，讓輸血成為標準醫療行為，挽救無數人的生命。而她的姑姑是著名作家吳爾芙，她的實驗曾被寫進《自己的房間》。（編按）

文／蘿絲．喬治

面對大戰即將來臨，如何將採血、運血全面系統化!

一九三八年，倫敦，全城備戰。英國各地總計發放三千八百萬副防毒面具，大人小孩都有，兒童防毒面具暱稱為「米老鼠」，好讓這些面具感覺平易近人些，後來則乾脆做成米老鼠的樣式。 (我媽當時剛學會走路，覺得米老鼠面具很恐怖。)政府宣導人民開挖園圃種菜，卻沒告訴人民上 百萬副紙棺材正在趕工生產。同一時間，第一代家用防空壕開始販售，並以當時的內政部長約翰. 安德森(John Anderson)為名，這款「安德森防空壕」(Anderson shelter)價格親民，每座七英鎊 (台幣八百四十元)。這年歲月不再靜好:紅色郵筒塗上了黃色偵毒漆，一遇到毒氣就會變色;防空氣球布滿天空，根據《紐約客》通訊記者茉莉.潘多恩(Mollie Panter-Downes)描述，天空像染患了「銀色皮膚炎」。

棺材、孩童、甘藍菜。倫敦當局耗費數年防範各種災情，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儲血。一九三七 年，陸軍大臣被問到如果供血需求大增該如何應變，他回說:「靈活供血比較能回應需求。」意思天然儲血法就是最佳儲血法，血液最好儲藏在人體裡面。一九三九年初，唯一一座緊急血庫設在倫敦郊區琴畝(Cheam)的防彈建物裡，共可儲存一千品脫的血品，但這座血庫形同虛設，裡頭空 空如也。營管人員認為:大戰一旦爆發，七天內就能將血庫補滿，在那之前，倫敦這座上百萬人口 的大城市，只能依靠四間醫院的產科儲血作為緊急用血，總計八品脫。

珍妮特.沃恩心裡有數:這些營管人員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在關注西班牙內戰期間，珍妮 特見識到加泰隆尼亞醫生弗雷德里克.杜蘭約爾達(Frederic Durán-Jordà)的高強本領，他在戰時的巴賽隆納率先大量採血、儲血、運血，讓血品成為機動物資，一品脫一品脫裝在玻璃瓶裡，用改裝過的運魚車送往前線。杜蘭約爾達醫生既富遠見又細膩踏實。巴賽隆納這間捐血中心雇用了玻璃 工匠，專門為杜蘭約爾達醫生吹製安瓿。 他實驗檸檬酸鈉的比例(這在當時已經是標準的血品添加物，用來防止儲血凝固)，其實驗結果發現:在檸檬酸鈉中加入葡萄糖，可以讓紅血球更健康。 此外，杜蘭約爾達醫生也跟著眾人排班運送血品，他會一邊開車一邊哼歌，有時候哼唱〈大力水手卜派〉(I’m Popeye the Sailor Man)，有時候哼唱〈誰怕大野狼!〉(Who’s Afraid of the Big Bad Wolf)。

杜蘭約爾達醫生也在一九四一年的宣傳片《輸血》裡軋上一角，影片旁白(大概是杜蘭約爾達醫生的同事)說「我們將四千五百位民眾的血溶進檸檬酸鈉溶液中」，而我腦海裡的畫面，是上千 位西班牙民眾一起將血液滴進檸檬口味的游泳池裡。一九三七年，美國外科醫生悉尼.沃格(Sidney Vogel)參訪巴賽隆納這間捐血中心，他是西班牙內戰期間的國際志願兵，協助西班牙第二共和國對 抗西班牙法西斯主義。這位沃格醫生在捐血中心看到樓梯上站滿了排隊捐血的工人，又看到男男女女趴在光禿禿的病房中讓訓練有素的助理採血，心裡大感詫異。「原來戰時輸血用的瓶裝血是這樣來的!」他寫道，「我雖然使用過，但裝瓶的過程卻從來沒看過。」更令他驚訝的是捐血中心有一位平民青年畫家，專門負責在捐血者的靜脈處塗碘酒，方便助理下針，只要高喊「Pintor! Pintor!」 (畫師!畫師!)，這位平民畫家就會現身。想來巴賽隆納的捐血者一定比倫敦的捐血者更能忍痛，在倫敦，捐血者最常因為碘酒灼傷而要求賠償。杜蘭約爾達醫生在巴賽隆納打造的高效率血品 生產線前所未見:抽血、摻入檸檬酸鈉、裝瓶，這樣的血品能保存十八天，達到有效供血。

珍妮特對巴賽隆納這套供血系統興致勃勃，這套體系以全新高效方法徹底翻轉「靈活供血」， 將採血、運血全面系統化。此外，杜蘭約爾達醫生這套做法顯示:採血不必醫生親自動手，醫生在 戰時有更緊迫的事情要處理，採血可以交給護理師或是「受過實驗室訓練的理科女學士」，血品可以儲藏在捐血者體外，運血也可以更有效率，珍妮特相信:這樣的洞燭機先，在即將到來的戰事中至關緊要，屆時槍林彈雨癱瘓通訊系統，醫護人員忙著處理傷兵，根本不可能打電話找人到人力吃 緊的醫院捐血;不過，倘若能效法杜蘭約爾達醫生，珍妮特便能將倫敦的供血系統從傳統市場進化到大賣場等級。此外，珍妮特還在文獻中讀到俄國的做法:俄國人會從交通意外或自殺身亡的死者 身上採血，並以低溫保存，珍妮特不認為使用屍血是個好辦法，而科學界自始至今也不曾贊同，一 來屍血品質難以保持，二來大眾對於使用屍血觀感不佳。不過，珍妮特效法俄國的低溫儲血技術，再搭配上運魚車、玻璃工匠和幾分聰慧，開始策劃一套戰時供血系統。

運血竟是用冰淇淋車與牛奶瓶?

接下來還有幾道計算題要解。首先，倫敦人口八百萬人，總共四個儲血站，因此，每個儲血站負責兩百萬人口，萬一發生空襲，每個儲血站需要照護一萬名傷員，為此則需要兩萬名捐血者 待命，每天提供五百瓶 型血作為急用，另外還需要五百瓶用於冷藏貯存。這項戰備儲血計畫最初 只接受型血，因為Ｏ型血可以捐給所有血型的人。到了一九四○年，交叉試驗準度大獲改善，A型人、B型人、O型人、AB型人都都能捐血，並由受過訓練的助理分類。「索爾頓實驗室(Salton Laboratory)的喬治.泰勒(George Taylor)是英格蘭的血型權威，」珍妮特寫道，「我永遠記得他一臉嚴肅告訴我:一定要招收專門做血型分類的女孩子，而且要立刻去招收，找小女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找儲血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少了合適的儲存容器，檸檬酸鈉加再多都沒有用，因為根本無法 保存血品，更不用談運送。適合儲血的容器雖然不多，但選擇起來卻很棘手。要用比提(Beattie) 酒廠的曲線瓶嗎?還是聯合乳場(United Dairies)的牛奶瓶搭配威士忌瓶蓋?萬用瓶(McCartney) 的螺旋瓶蓋好像也行?還是要用型的改良式萬用瓶?珍妮特被孩子抱怨家裡到處都是瓶瓶罐罐，儲血瓶的議題從春天討論到夏天，一直到六月第二週，布倫斯貝里醫學圈終於決定採用改良式牛奶瓶，一來取得容易，二來方便用牛奶箱搬運，三來運血車用路雪(Wall’s)冰淇淋車改裝即可， 既堅固又有冷藏設備，而且不像運魚車會有魚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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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女性如何為戰時貢獻一己之力

在戰爭期間，大家都挽起袖子、說幹就幹、咬牙苦撐。凱蒂.沃克(Katie Walker)只不過參加了英國紅十字會的考試，便進入斯勞鎮儲血站當了兩年的護理師。「我學會開車— 沒有上過駕訓班、沒有通過駕照考試，救護車開了就直接上路，把血品載到倫敦任何需要用血的地方，此外，我們還在各地成立了取血站。」

這麼多的血從哪裡來呢 ? 從民眾身上來，大多來自戰前幾個月蒐集的捐血者名冊。斯勞鎮的儲 血站設在工業園區裡，要找捐血者相對容易，可以就近詢問工廠的員工。此外，派去鄰里的隊伍也 成功招募到新血，英國各地的儲血站都採取類似的辦法，大眾耳濡目染久了，都認為捐血等於做公益。一九三九年，隨著第一波倫敦民眾下鄉避難，捐血救人的觀念也傳播到了鄉間。根據《泰晤士 報》報導:「一位倫敦婦人搬到漢普郡的村莊後，應要求為輸血服務招募新血，整座村莊最初只有她一位捐血者，她完成註冊後便出門號召，村民踴躍響應，在她一一接洽後，捐血名冊在一兩個鐘 頭之內就多了二十一位。」

除了斯勞鎮的儲血站之外，機動小隊也在附近的小城和村莊進行採血，他們在各地設立臨時採血中心，包括市政廳、工廠休息室、教堂大廳、鄉村酒吧，而且「出血」品質佳、滅菌又徹底，讓珍妮特十分驕傲。根據她的紀錄，村莊裡和小城裡的家庭主婦「通常是最忠實又規律的捐血者」。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已經沒有閒功夫去理會醫療體系排斥女性血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女性大多每三個月捐一次血，「視之為對戰事貢獻一己之力」，儲血站也常常發放鐵劑，以因應戰時糧食配給所導致的缺鐵症狀。

●本文摘選自聯經出版於三月新書之《九品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