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泊喬 ／去去酒杯走，再來就把你砸爛！ ——辛棄疾究竟想對酒杯說什麼？

蘇東坡釀酒、李白嗜酒、杜甫縱酒、李清照拚酒、陶淵明醉酒、辛棄疾填詞戒酒……。原來文豪們和你我一樣，都有脆弱、疑惑，及不顧一切狂歡謳歌的瞬間……。

將進酒，杯莫停，酒酣心自開！然而小飲怡情，大飲傷身，究竟該如何拿揑？

《文豪酒癮診斷書》生動描繪了文豪們獨特的人生故事，並以活潑的佈局導引讀者「觀察」飲酒的各種變化，縱橫古今，交織出文學與科學的氣魄，令人嘖嘖稱奇（編按）

文／廖泊喬

你能想像嗎？ 像辛棄疾這樣喝酒喝了大半輩子的人，會起心動念說要戒酒。抗金義軍出身的他，一生創作了六百多首詞，是個多產的作家，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詞中大量出現「酒」和「醉」等字眼，可以想像他曾經在沙場豪邁痛飲，留下恢宏慷慨的抗戰詞句，而無法於官場施展抱負的境遇，更讓他藉著酒意、透過文字紓發內心的憤懣之情。「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他在酒醉中看著的是當年揮舞的寶劍，夜夢中回到的是當年的軍營。醉酒與辛棄疾的生命分不開，這樣的辛棄疾突然說要戒酒，下面就讓我們來看看，到底怎麼了？ 為糖尿病所苦，決心戒酒 靖康之變金人攻陷汴京（今中國河南開封）後，宋室南渡，緊守剩餘的南宋半壁江山。力主抗金的辛棄疾，在當時的偏安政治下，一腔熱血卻只得到朝廷冷眼，為官也屢遭他人彈劾，在五十五歲時被革職，於是在今江西的瓢泉，展開生命中最後十年的退隱生活，專注詩詞創作，直至終老等等，退隱了應該時間更多、喝更多啊，怎麼可能少喝甚至不喝？ 然而，從這時期的詞作，可以發現辛棄疾的身體出了一些狀況，如「病怯杯盤甘止酒」或「病來止酒，辜負鸕鶿杓」，另外還有幾首詞序，他皆提及自己因為生了病只好止酒。

但究竟是什麼樣的病症？ 辛棄疾在〈止酒〉一詩中寫道：「日醉得非促齡具，只今病渴已三年。」這裡的「病渴」應是指「消渴症」，即現代人熟知的糖尿病，而〈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中的「長年抱渴」，也有一說是罹患糖尿病時口渴、尿多的徵狀（頁172）。另外，他也在一首〈鷓鴣天〉的題序提到「予時病齒」，表示自己有牙齒方面的問題。 去去酒杯走，再來就把你砸爛！ 辛棄疾在五十七歲那年先後寫了兩首「戒酒詞」，運用了「賦」這種文體的白描手法與問答形式，讓自己和酒杯對話 。第一首〈沁園春〉原文如下：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氣似犇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於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人間鴆毒猜。況怨無小大，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須來。」 這首〈沁園春〉題序是「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辛棄疾要和酒杯保持距離呢！ 詞中，他面對酒杯，首先就來個下馬威：「酒杯啊，你過來！」接著，便開始盤點自己身體的狀況，包含口渴、喉嚨乾、嗜睡，鼾聲如雷等。當辛棄疾要將種種病痛推給酒杯時，酒杯答辯了，它說：「反正劉伶都說了，喝醉又怎樣，人要是死了就直接埋了吧。」辛棄疾聽到後更為怨嘆，覺得自己把酒杯視為知己，酒杯居然這樣表示，實在是太無情了！

他繼續細數酒杯的不是，說它藉著歌舞引誘人，又說它應該被當作人間劇毒。然而，說著說著，辛棄疾開始反省了，想著無論對酒杯有多少怨言，都是因為自己愛喝酒造成的；世上的東西本無所謂好壞，過度而不加以節制才變成禍害。最後，他攤開底牌，跟酒杯約定：「你別再逗留在這裡了，趕緊離開，不然，我可是還有力氣把你給砸個粉碎的！」

詞中可以看見詞人對於酒精又愛又恨的矛盾情感，一是他不忍心苛責與自己相伴數十年的酒精，結果找了「酒杯」當現成的替罪羔羊；二是詞人已鄭重宣告酒杯「勿留亟退」，還作勢揚言要砸碎它，想要劃清彼此界線。

然而，酒杯卻在最後反將辛棄疾一軍，答道：「沒關係，只要辛棄疾你揮手，我就離開；但若你招手要我來，我仍會即刻趕來！」酒杯留了個未爆彈，時時都有可能點燃辛棄疾「欲拒還迎」的曖昧心態，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否能意志堅定地繼續戒酒？

●本文摘選自聯經出版12月最新出版之《文豪酒癮診斷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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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涂豐恩（聯經出版總編輯）

• 主講人：衣若芬（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副教授）、廖泊喬（本書作者，精神科專科醫師、成癮專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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