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麟／高知弘人市場的陪伴課

「不要再跑了！」一聲尖銳的怒吼在桃園機捷車廂中劃破空氣，所有人瞬間朝我們望來。小女兒小Ｏ愣了一下，卻一臉天真地說：「我要衝刺囉！」我滿臉脹紅，恨不得立刻鑽進座位底下。

這趟日本四國旅行，就像帶著兩個孫悟空大鬧天宮：湯水打翻，冰淇淋掉地上，餐廳裡上演追逐戲碼。面對日本人重視的秩序與安靜，我只能戰戰兢兢地當起糾察隊，隨時收拾殘局。直到那晚，在有「高知廚房」之稱的「ひろめ市場（弘人市場）」，兩位陌生人為我們的旅程添上一段難忘風景。

剛踏進人聲鼎沸的市場，大女兒小Ｑ便搶下座位。與我們併桌的是兩位日本大叔。一位身材壯碩，留著俐落的馬尾，雙手布滿勞動留下的繭痕，外表粗獷卻笑瞇瞇地向孩子們招手；另一位年長男性沉默寡言，忽然買來一盒草莓遞給孩子。

「草莓耶！」小Ｑ小Ｏ驚喜地大叫，我們趕緊把炸雞回送過去，他又笑著端來一盒熱騰騰的章魚燒。儘管語言不通，卻用食物與笑容交換善意。

孩子吃完飯後，開始圍著他們跑跳，玩起躲貓貓、手指當槍比劃射擊、剪刀石頭布，笑聲與尖叫聲像煙火此起彼落。我一邊提醒：「不要丟東西喔！」一邊感到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太放肆？」

馬尾大叔完全投入遊戲，不跑動，卻配合擺動身體、閃躲假想子彈，時而裝作中彈倒下、時而鼓掌叫好。儘管語言不通，他們早已一起進入孩子的世界。或許，童心真的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翻譯的語言。

臨走前，大叔拿出手機，用日文說：「素敵な出会いでした（真是美好的相遇啊）。」比手勢提議合照。在市場人潮中，我們留下那張合影，孩子們笑得燦爛，大家比著勝利手勢。

回程路上，我一直回味著那個場景。孩子的快樂如此純粹，而我那些一再重複的「不可以」，會不會太用力了？那些擔憂──怕吵到別人、怕弄髒衣服、怕跌倒──是否讓我錯過了與她們一同玩耍的機會？

回憶起身離開時，鄰桌的人都在跟她們說再見。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養小孩是件幸福的事。這兩位日本大叔提醒了我：有時候，孩子需要的不是一位風紀股長，而是一位願意陪笑、陪跳、陪傻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