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治／我記得，就好

她是二婚嫁過來的，在大陸還有一個兒子。後來進了我們公司，午餐時她最常聊家事，從不怕家醜外揚。我們因而得知，也是二婚的老公一家人待她並不好，依附大哥生活的小姑不滿哥哥被別的女人搶走，常言詞羞辱，在這個家裡她是外人。

有人同情她，有人則把她當成笑話。她一逕喋喋不休訴說不幸和不滿，總讓我想起魯迅筆下的祥林嫂。

相處久了，發現她心地善良，沒有城府，因此與她慢慢有了交集。某天我利用午休時間外出辦事，回來的路上遇到塞車，心裡挺著急，因公司嚴苛規定，遲到一分鐘全勤就泡湯了。當我氣喘吁吁趕回來，爬上三樓的公司時，時鐘顯示13：01，不早不晚遲到一分鐘。我有點不甘心，卻見她站在打卡鐘旁焦急地往外看，見我回來鬆了一口氣，湊上來小小聲表示眼看上班時間快到了我還沒回來，她急死了，趁著主管不在，在12：59偷偷幫我打了卡。

平日裡，那個趾高氣揚的主管會欺負老實的她，無法想像當她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幫我打下卡片的那一刻，她的手有多顫抖。事後她說，我們晚十幾分鐘下班沒錢，遲到一分鐘全勤就掰了，真不公平。

此事後來還是被主管發現了，她被罵了一頓，我的全勤當然也沒了。但她的善良和對朋友的義氣相挺讓我滿懷感激，覺得欠她一個人情。不久她辭職，我們也漸漸失去聯繫。偶爾會想她回大陸了吧？她常說在台灣不快樂，要回去陪伴兒子，那裡才是她真正的家。

某天早上，突然接到她來電，說有急用問我借三千元。心裡閃過幾秒鐘的猶豫，因她一直嚷嚷要回湖南，如果回去了，此生可能再不相見，借出的錢自然不可能收回。但我還是讓她到公司樓下，當我把錢拿給她時，卻愚蠢地問了一句：「妳準備回湖南了嗎？」

不知道這句別有用意的問話，是否讓她感到不被信任並因此受傷，一星期後她就把錢還給我，自此又斷了聯繫。在忙碌生活中，我漸漸淡忘了她，偶爾望著通訊軟體上她的頭像，幾次想撥電話又作罷。

那日，我又利用午休時間出門辦事，氣喘吁吁趕回來時，不巧再次遲到一分鐘。驀地想起那年，她焦急地站在打卡鐘旁等我，在12：59用顫抖的手幫我打了卡，心裡忽然強烈地想要聯繫她。傳了訊息給她，沒讀，打了電話是空號。

就這樣吧。我不等待，也不期待。有些人只能陪伴一段，她是我此生路過的美麗風景，我記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