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幸玫／湖畔餐廳的導生聚

曾透過網路認識將再進修的學校，如同很多大學校園有或大或小的人工湖，這個學校的湖泊除了名字帶出寧靜美好的想像，影像裡或呈現晴日湖面映現的無瑕藍天，或晚霞輝映橋上的儷人剪影，看來無比動人。然而，每周去上課，一次又一次經過湖畔，無論遠觀近看，都像一池微生物肆虐中的優養化池水。

想像與現實，總是有很大的距離。喜孜孜成為「高年級」研究生，卻發現捲進另一個壓力氣旋的迴圈。

那是期末，暖冬裡依舊過得悽悽惶惶，茫昧閃躲的論文到了得付諸實踐的時刻。看到同樣退休的朋友熱情分享旅遊心得，景奇人美、對著鏡頭燦笑，一篇篇構築成部落客的第二人生，她卻仍為懸而未決的論題鏖戰，自找麻煩選了人跡罕至的路。若是透過AI演算檢核退休力，恐怕不及格吧。

社群媒體裡遊世界、享美食的動態，猶如遙遠星球的訊號。面對待完成之事，需要的是回歸大量的靜寂。向來不擅社交，把自己活得更孤單了……她想就來趕赴湖畔餐廳的導生聚吧，在內心孤寒的冬日，也許可憑藉共同的惶惑相互取暖，說些「明天會更好」的話。沿著階梯沉降而下，步入餐廳同時望向臨湖之窗，窗外已全然是黑暗的國度，她尋思若再加上冷熱不調的話題，將是如何尷尬的場面？

「就是○○ㄚ鼓勵我擱再來讀博士……」學弟帶著江湖味的話語讓場子熱絡起來，導師驚呼「伊是中研院院士，你哪會叫伊○○ㄚ！」「我和伊真熟啊！伊阿母的法事就是我去做……」身著寬鬆唐裝、腳趿功夫鞋的學弟滔滔不絕，但也沒忘要說：「望老師牽成……」導師回他：「你定定沒來上課，欲按怎佮汝牽成？」這位道長學弟很忙的，道場、宮廟工作案應接不暇，神明開光、驅魔除煞……但忙碌中也沒放棄自我修持、精進與傳承，完成區域性道教科儀研究的碩論之後，仍再接再厲繼續攻讀。

古時候負責溝通人神的巫師地位是很崇高的，隨著時空推移，萬般世事也跟著流轉，果然坐在斜對面的道長說：「以前巫醫同源，現在醫生賺飽飽，我們卻要道袍穿著一直鈴─鈴─鈴──」然而現在的醫生也不好當吧！

這日坐在她左側的同學是位虔誠的基督徒，平常三兩句就帶到「快來信耶穌」，在聚會的喧囂中卻沉默了；而坐在她右側的學妹是佛教出家僧尼，只見年輕師父斂首低眉攪動素食火鍋，溫和地招呼她：「學姊要不要吃一點青菜……」

餐敘同時有一僧一道一基督，她暗想這該不會是宗教融合的同好會吧？若不是老師一一垂詢同學修課、研究的近況，學長分享投稿期刊論文如何愈挫愈勇，在湖畔餐廳四面黑幕的夜晚，昏黃燈光下讓她有參加「靈媒」聚會的錯覺，想像著通靈時是怎樣的神祕質素分泌在腦中？她忍不住問：「神靈降身是什麼感覺？」只見道長將臉撇向一邊，意味深長地乾笑了起來。

湖畔餐廳的短暫聚會，像暗夜裡就著微光，翻讀通往他方的小書，散會後各自奔向不同的未來。新學期她在選修的「歲時文學」課程，巧遇道長學弟，看到所繪的藝術化驅魔符咒以及另類流暢的論述。對文學、藝術的探問，乃至生命的探索與追尋，各自有曲折的路徑，她提醒自己開放封閉的小世界，讓思維靈動起來，而張弛有度的生活節奏當會更加飽滿吧。

她揣想著在完成作業後，還是可以揪個親友團，開啟一段旅遊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