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紋萍/阿嬤說,幼兒無憂只須吃飽

阿嬤說,幼兒無憂只須吃飽。圖╱Dofa
阿嬤說,幼兒無憂只須吃飽。圖╱Dofa

在父母離婚又各自另組家庭的那段時間裡,我在台南鹽水阿嬤家的三合院,野放我的童年。阿嬤總說:「幼兒無憂,只須吃飽。」記憶中,鄉下灶咖有趣的玩意兒可多了,阿嬤帶著好奇的我,張羅備料都會讓我湊一腳。

紅白小湯圓,有我的小手搓搓搓。在尚未識別二十四節氣的冬至,也還未參透團圓為何意的時候,「圓」是阿嬤正廳擺上的大竹篩,是我們圍坐成圈掌心揉捏的米糰,是那張有阿嬤在的桌。

過年吃粿,要放多少香菇蝦米、加不加芋頭,對吃食不講究的我,覺得都沒差,唯獨惦念阿嬤炸的甜粿。彼時阿嬤站在油鍋前,小孩爭著在旁幫忙沾裹蛋液,就為了搶剛起鍋、等不及分食、冒煙燙口的甜粿。想來,阿嬤餵養的,不僅是吃食裡的甜,她替我儲存了一整個童年的蜜,才得以調和日後成長路上的酸苦。

幼兒園上課僅半天,回到家,我獨享電視和阿嬤的寵溺陪伴。某天午飯時間,當我還沉浸在卡通裡,阿嬤煮了麵端來電視前一起吃,那是阿公絕不允許的事。湯碗裡的白色麵條摻著一截截的翠綠韭菜,不混攪任何配料。沒有雜質的單純,不正該是童年的模樣?

那碗翠綠醒目的韭菜湯麵裡,存記了阿嬤與我的偷閒食光。後來,我才核對起那日的感覺,一種放任於規矩之外的隨興自在。規矩啊!是離開阿嬤家的三合院後,走入有後媽的新家,那些藤條、口令和各項教養。長大後的我已不太喜歡吃韭菜,覺得不論搭上任何食材都無法美味,它的味道是太突出的存在。難以掩蓋、無法取代。

阿公過世後,三合院老家傾頹漸塌,叔在對街買透天厝給阿嬤住,新廚房裡有一張大圓餐桌,說是過節團聚時,兒孫親戚們就統統坐得下。然而親族凋零、分崩離散,多數的日子,只有阿嬤一人挨著那張大桌,不能成圓。上大學後再去看阿嬤,阿嬤一定會進廚房煎條魚給我吃,大概對她而言,我還是那個「幼兒無憂,只須吃飽」的孫,圓桌好大,她佝僂的身影好小。

再後來,阿嬤住進醫院療養,終於不再忙煮食,打針的手拿不起鍋鏟。我從鎮上買來可能不太道地的鹽水意麵,餐桌也只能是病房床榻旁的置物櫃。但有阿嬤在,餐桌大小無礙、意麵哪家都可,還能一起同桌吃麵,已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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