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玟芬／沉默的老鋼琴

那年女兒六歲、兒子三歲，內心百般掙扎後，這台鋼琴成為家中一員，三十年來屹立不搖地穩坐客廳一隅。曾有一段時光，它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琴音悠揚悅耳，我對它有種美麗的遐想，想像孩子雙手在琴鍵上靈活舞動，美妙的樂音在屋內流轉，多麼溫馨、浪漫！況且當時的音樂班招生頻頻打著「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的廣告，理所當然地和先生分工，一人帶一個孩子上音樂班。

剛開始克難地用電子琴練習，隨著課程加深、加廣，我覺得必須有可供孩子練習的琴，便極力說服先生，用兩人加總四個多月的薪水，買了要價不菲的這台琴。永遠記得它送抵家中時，孩子眼中閃爍的光芒，洋溢著幸福滿足。

近十年的學琴時光，這台琴克盡職守地陪伴孩子，從嘔啞嘲哳難為聽，到琴音悅耳，它功不可沒。但孩子也從爭相彈琴的新鮮期，到偷藏琴譜的倦怠期，我更從優雅自若的陪練者，到成為需要做好情緒管理的鞭策者。這是我不樂見的，因此在孩子課業繁重的國中階段，毅然決然停掉所有鋼琴課程。不再要求孩子每天練琴後，他們反而更愛主動彈奏喜歡的樂曲，也樂意接受我和先生點歌，彼此共享沒有壓力的音樂饗宴。

爾後孩子出外讀書、就業、成家，隨著回家的次數減少，琴音停擺的時間也就增多了，先生建議停止每年的鋼琴調音，我卻堅持繼續保養，不願它因高齡而顯得蒼老、遲鈍。調音師從年輕小夥子變身為前額微禿的初老大叔，他已經服務這台琴三十年了，深諳它的特性，經過他的巧手，老鋼琴得以保持優美的音色、光亮的外表。每回保養後，他總說：「妳家鋼琴的音色絕佳，應該是孩子常彈吧！」我因此更懷念孩子輕敲琴鍵自彈自唱，那些有琴音的日子。

那日臉書跳出一篇文章，裡頭有一句「很多人家裡都有一台鋼琴，卻沒有彈琴的人」，讓我想到家中也有一台安靜地被擺放在客廳，發出最大沉默的琴。我有點感傷地將文章轉傳給孩子，晚上與兒子視訊時，他問我是否後悔在經濟並不闊綽時買琴，讓他們學琴，其實我丁點也不猶豫，因為知道彈琴會是陪伴他們一生，紓壓、舒心的技藝。

之後，兒子笑著要懷抱中的小嬰兒將來要努力學琴，讓阿嬤所費不貲的琴發揮最大效益，我望著笑容甜美的小娃兒，心中再度燃起一份期待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