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珮珊/箏線

箏線。圖╱Sonia
箏線。圖╱Sonia

在羽翼已豐的女兒眼裡,父親的愛有時過於細膩。以為繫線是羈絆,於是箏與線拉鋸,想辯出道理。

直至一個月前遭遇車禍,左手脫臼骨折,生活處處為難。母親先從離島來台照顧,而後父親當值。為我打點的首頓午餐,竟是滿桌破碎!原來,為方便我單手持叉用餐,父親對稍具面積的食材統統施以分解之刑,令人語塞。只是,後來的日子,看著荷包蛋、排骨等無一倖免,竟也習慣,叉起醜陋食物還能嚼出微甜。  

特殊待遇惹得妹妹眼紅。「姊,為何我盤裡的肉帶骨,妳的全是去骨肉片?爸太偏心了吧。」她假意生氣。但何止呢?父親還告誡妹妹,冷水壺水量不可過半,豆漿瓶要先去封口膜,免得姊姊難取用……家裡的小公主,一夕矮化。

若下午要外出復健,父親總會及時從午覺中甦醒,幫我綁牢鐵製護具。拉緊綁線時,他罹患五十肩的肩頭、有糖尿病而顯瘦的手骨及彎折不便的板機指,全會因超過負荷的使力略略發抖,我總覺餘震入心底,顫得鼻頭發酸。

傍晚回家,門鎖永遠已開好,傳達「等妳」訊息。而後坐在沙發上有些重聽的父親,會隨著我刻意發出的推門聲轉頭凝視,同時結束自訂的等門任務,準備外出買晚餐。過往他受制於慣性及偶有暈眩,只至鄰近餐館買飯。現在為我備餐怕我吃膩,竟試著走遠變換店家,是什麼支撐了他的平衡?

母親回去後,洗頭吹髮於我更顯艱難。「向爸爸求助嗎?」幼時父親形象之於長女總是威嚴,溫柔共處的記憶並不鮮活,但滴水不止的髮還是讓我走向他。父親沒多說,只是吹整時小心翼翼。「嘶嘶嘶」的風聲久響耳際,長得彷彿足以回溯遙遠時光縫隙,填補一段空白。

晚間父親習慣在客廳吃消夜看電視,過往我總特意從房裡出來陪他聊天。如今我僅剩靜坐在他身旁的氣力,然後執行物理治療師的叮囑,持續以右手按摩左手,也分不清是誰陪誰了。屋裡或許過於靜默,一會兒他便打起瞌睡。

「手好痠。」我的話驚醒父親。睡眼惺忪的他卻伸出手,取走我手裡的按摩球,按壓起我的右手臂。節奏跟隨他的半夢半醒,走走停停,極弱。我仍感覺舒緩,因為被撫平的不只手的痠疼。

望向父親,我突然覺得這樣的連結好安心。於是告訴自己,若有一日又能飛翔,即使彼端控線力道偶爾太過,別忘記那也是暴風雨裡拉牢過風箏的同一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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