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菊／向我學書法的公公

公公是遺腹子，家境貧寒，從小四處打零工。十九歲那年娶了小他一歲的婆婆，為了養家到鄰鄉的紙廠當粗工，遇到一位很照顧下屬的工頭，從此踏入鐵工領域。工頭嚴謹的身教也影響了公公，每日下工前必做之事就是將所有工具擦拭得晶亮無比。

公公退休前一年，婆婆因病驟逝，從此心情一蹶不振。五年後我踏進這個家門，看到廚房裡七大桶稀奇古怪的鐵工具，好奇地問外子那些工具是誰在使用的？這才知道公公憑著精良的手藝養活了一家十口人；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除了大姑和二姑僅小學學歷，其他子女都讀到大學畢業。

我的原生家庭生活態度隨意，公公對生活細節的要求帶給我不少壓力。我用完物品老是忘記放回原位，便會被叨念：「有前蹄，無後爪！」起初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傻傻地問公公，他嚴肅回應：「做代誌，有頭無尾；頭興興，尾冷冷。」但人的習性哪能說改就改？相處了二十年，我才終於學會用完東西要歸位。

公公喜歡熱鬧，常和朋友相聚，但回到家精神無所寄託，電視打開就夢周公。他曾多次看我練書法後囁嚅表示：「我也想寫毛筆字，但我不識字！」我安慰他：「沒關係！我可以邊教您寫，邊教您識字啊！」公公這才放下不安的心，成為我的老學生。

我幫他準備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那雙昔日俐落拿堅硬工具的手，要拿柔軟的毛筆，還真是為難他了。公公專注看我示範如何拿筆、運筆，我告訴他一周只上一次課，其餘時間自行練習。從那天起，吃完早餐，公公便準時練書法。他反覆書寫，交回來的作業總是一大疊，每張作業絲毫不馬虎，學習有疑問立即來問我。

多年後，得了腦瘤的公公某天在病床上對我說：「謝謝妳教我寫字。」忍住淚意，我對他說：「您的學習態度積極有規律，反而教導了散漫的我也要有一絲不苟的學習心態啊。」